医院的急诊室到了晚上好像格外忙,墨卿撑起一个成年男人将近全部的重量喊来了医生。
“医生你快点看看他,他好像昏过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医生招手让人推来了一辆支架车,帮忙扶着徐明浩躺上去,伸出手指扒了扒他的眼睛。
“嗯……是出车祸了吧,他胳膊应该受伤了,好像还在发烧。”墨卿尽量把知道的都说了,奈何她只是捡了个人,也不是太清楚,不过还好医生也没有多问。
“行我知道了。”他丢给墨卿一句话推着车往急诊室内间去了。
墨卿浑身发紧的肌肉此刻终于能放松了些,她揉了揉僵硬的胳膊,找了个角落就地坐了下去。
一路上提心吊胆身后的人随时都会嘎掉,提着速闯了好几个黄灯才冲到就近的医院。
她默默看向不远处被帘子拉起来的空间,心里喃喃,“希望他没事。”
她甩甩头疲惫地掏出了手机,电量不足提示取消后,突然蹦出了一个电话,备注的“大怨种”让她原本就烦躁的心情雪上加霜。
她深呼吸一口,极不情愿地按下接通,没开免提的音量都直冲脑门,“墨卿,你到底想不想干了,又被投诉!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我就纳闷了,怎么就你特殊老是选到有个性的客户!我看你也别找理由了,这根本不是客户的问题,是你这个员工的问题,我真是受不了你了!正好月底了,你也别来了,把我们公司的车送回来,我给你结工资走人吧!”
“哎不是——”“再见!”
“嘟嘟嘟……”
什么鬼?墨卿一脸“我暗算你祖宗十八代”的表情凝视着手机屏幕,十秒不接触自动黑屏。她用有干涸血渍的手使劲揉了揉不平整的头发,暗自发愁起来。
她被炒了。这次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怎么办?
就在她筹谋明天上哪找工作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她回头一看是刚才的医生。
“你过来一下。”
墨卿忙的站起来跟在医生后面走了进去,帘子被半拉开,床边一个推车里密密麻麻墨卿看不懂的瓶瓶罐罐,她视线一转,落进了徐明浩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的样子。
医院地广敞亮,她这下倒是看清了刚刚荒郊野岭用低哑的嗓音喊她一声“姐姐”的男人长什么样子了。
他痛苦地闭紧眼睛,眼睫毛挺长,还密,刷刷蹭过下眼窝,鼻梁正面看不像扁平,嘴形也很好看,就是此刻有点干燥起皮毫无血色,脸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刮蹭的血在聚灯光下衬得他格外纤细柔弱。
医生手动调了一下点滴的速度,开口拽回了墨卿出走的思绪,“现在是这么个情况,他受伤不是很严重。”
墨卿抬头看他。
“就是胳膊脱臼加被尖锐器物捅破,但不是很深,就是时间可能有点久了,出血量不少,没致命,给他止血了;脑袋后面受撞击起了个大包,不过没破口,不用太担心;然后还有低气温下高烧,这个打过点滴应该会没事了。明天早上之前要是醒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以选择住院,也可以不住。”
“这样啊。”
墨卿了然地点点头,他刚想谢谢医生,就被他下一句话堵住,气出一口老血。
“那没什么要问的,去缴一下费吧,明天如果要住院,再找我开单子。”
“啥?”墨卿一脸懵逼。
那医生看她疑惑的模样,还通情达理地喊来一个护士,“你是不是不知道地方在哪?小刘啊,你带这位姑娘去缴一下费。”
“我不是——”他的家属。
这医生看起来忙的要死,还没等她说话,就飞奔到门口推进来的病人前。
“走吧姐姐。”墨卿尴尬地笑不出来。
她原本想跟这位小刘护士解释,可是看着她好像是个刚来的实习生模样,也没好意思再多说,越解释越麻烦。
算了,反正到最后,她拿着单子找这个男人报销就是了,她又不是做烂好人的。
不过很快她就后悔刚刚为什么没解释了,看着卡里长了翅膀飞走的几千块钱,她心如刀绞。那可是她几个月的生活费。
她抱着包一屁股坐在了床边,在她缴费期间,徐明浩已经被移到临时病房了。她内心挣扎等会要不要去结算工资,可她又害怕他家属来了把人接走,她就彻底打水漂了几千块钱。
墨卿越想越觉得离谱,怎么现在看个病,病没好,命先掐去半条。
她托着下巴想要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手机快没电了不能瞎玩,最后只能选择静静打量病床上的男人。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声怕一眨眼她的“流动资产”就消失了。
只是这越看越奇怪,她老觉得,她好像在哪看过他。
-
徐宅。
表面其乐融融的氛围因为一节电话而陷入僵局,徐家老爷子坐在主桌正中央面露严肃。
是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徐明浩的车在赶往别墅的时候在路上出了车祸,车里的人都在抢救,可是却没有发现小少爷的踪迹。
徐道峰狠狠垂了垂饭桌,立马下达命令让人去查监控,可几分钟后得到的消息是,一路上的监控被人为地故意破坏了,查小少爷的失踪范围扩大了,可能需要时间。
徐道峰七十岁的身体硬生生喊出了中年男人的气魄,“需要时间?我孙子的命不需要时间吗?让他们想办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落,他冷冷扫过一饭桌的人,最后站起来撂下一句话。
“我徐家,容不得心思不正的人,你们最好都给我记住了!”
饭桌上各人各色。
在右手边第一个座位上,一位中年男人不动声色抬手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继而拿出手机,目光自然地落在一则陌生短信上。
——任务成功。
-
半夜气温降得有点厉害,虽然医院是有空调连轴工作的,可她还是反反复复被冻醒好几次。
她每醒一次就会哀怨地蹬一眼床上的男人,羽绒服还被他枕在身下,她想抽出来就存在碰到他伤口的风险,几番内心挣扎下,她频频作罢。
墨卿唉声叹气的,枕在床边的胳膊都有些麻了,她抬起来使劲摇了摇。这一摇不要紧,可是她眼一睁,猛然撞进一双澄澈透明的眼眸里。
静悄悄的病房里,外泄月光给他浑身镀了一层光芒,看着就很魔幻。
墨卿心跳了跳,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激动地站起来,“你醒啦,你等一下啊,我去叫医生过来给你看看!”她正准备转身跑出去,手腕上突然附上一记浅浅的温热,轻轻扯着她。
她回头看去,顺着一截黑色西装袖望过去,徐明浩虚弱地睁着眼,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
“你是谁……这是哪?你知道……我是谁吗?”
“!!!”墨卿被这断断续续的话震得僵在原地。
“你说啥?!”她折回身,凑过去看他,却只看到他眼底一片无辜。
“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谁?可是,可是……”我也不认识你啊!
墨卿后半句哽住,心痛地跌回椅子上。
脑子里警铃大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她的几千块钱怎么办?!
拜托,天杀的!
这该死的狗血玛丽苏情节不会被她倒霉地撞上了吧!
“姐姐……”
墨卿眉毛突突得跳,反复深呼吸默念冷静。她垂目相对他的视线,勉强挤出一抹苦笑。
“你先别急啊,我先叫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徐明浩的意识其实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他好像陷入了一片深海,四周都是让人窒息的海水,听不见,看不见,只有沉重的失落感。他感觉有东西随着海水在不停地流逝,他想去抓,却只能感受从指尖溜走的空落落。
挣脱苦海睁开眼时,他很容易注意到床前的人。他好像对于这个表情丰富的女孩是有印象的,但不是很清晰,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沙纸,戳不破。
他目光紧紧锁定墨卿的身影,身后跟了一个白大褂。他听她说喊医生过来,可他却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更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个着急的女孩是谁。
这种置身于外的陌生让他忍不住紧张起来,他不想接触外界,不想接触他不了解的外界。
医生仔细观察了十几分钟,然后跑出跑进,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可能车祸伤到脑袋了,短暂性失忆,不过要得出具体病情,得拍个片子才能看清楚。”
什么,拍片子?这么严重吗,他还得拍片子。
“什么,拍片子?!这么严重吗?他还得拍片子?!”
早已坐起的徐明浩惊讶地看着把自己心声说出来的墨卿,突然觉得她似乎还挺了解他的,好像也挺担心他的,话音尾部都颤了音节。
但他实际却不懂墨卿的内心活动。
什么?拍片子?那岂不是又要宰我一笔!
“对呀,家属不愿意拍吗?”医生反问。
墨卿锁住眉头,她目光流连一遍徐明浩可怜兮兮的模样,纠结了几秒,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我不是他家属,我不认识他,我是在路上捡的。”
医生大概也没想到,但专业素养没让他反应过大,顿了一秒后说:“这样啊,那你只能报警找他家属问问做不做片子了。”
徐明浩愣愣地目送医生离开,实在没想到,他才猜度完女孩跟他关系的亲密程度,转眼就被一记“不认识”击趴下。
病房里突然就剩他们两个人,迷之尴尬的氛围诡异地蔓延。
墨卿跟他大眼瞪小眼,先没沉住气,试探性地开口:“要不,天亮了我送你去警察局吧?”
徐明浩皱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会面对那么多陌生的人盘审自己,他就心发慌。
他沉默不语,犹豫半晌,缓慢地摇摇头。
“不想去?”墨卿放低音量,她不想承认,这家伙一脸受气包的模样让她心软了。
徐明浩点点头,张了嘴,“姐姐,我有点害怕,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一睁眼只认识你了,你能不能…别送我去警察局。”
“拜托了,姐姐。”
徐明浩不知道自己原先的社交关系和家庭生活,也不知道自己原本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但他此刻极度缺乏安全感,像个涉世未深的未成年。他只想依赖眼前这个他没印象,却觉得很熟悉的女孩。
墨卿真想呼自己一巴掌,问问她自己到底是怎么在一声声“姐姐”中迷失自我的,她压下嘴角,拼命做着心理斗争。
“要不这样,我先不送你去警察局,等你伤好之前,先借住在我那?”
这个提议是目前为止最可观的了。
闻言徐明浩小声答应了。
“好。”
“不过先说好啊,我是个穷鬼,跟我住,生活条件很差的。我看你身上的穿戴挺像有钱人的,受不了可不能要求我。”墨卿警告道。
“好。”
“还有还有,我帮你垫付了好多医药费,你以后跟我生活也花的我的钱,等你走了,得先结账,我可不是大风飘来的烂好人。”墨卿又补充道。
“好。”
墨卿三长两段地把话说的这么不中听,可坐在床上扣手指的男人都乖乖说好,倒显得她像一个斤斤计较的小人了。
她心里不是滋味,低下头凑近看他。
“我不知道你叫啥,不如就先给你取个名字。我说什么你都说好,要不然叫“小好”?”
突然逼近的距离让徐明浩放慢了呼吸,他转动眼珠从她明亮的左眼看到右眼,怯生生地又点头,“好。”
样子别提有多可爱。
“噗嗤。”墨卿没忍住,这什么极品软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