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问出了口。
却在声音发出的一瞬间有些后悔。
为什么要这样问呢?这么问,也许,又会挑起不必要的牵连吧……
简落在心底如此斥责自己。却又不像是斥责。是被一种雾蒙蒙的浅灰薄云笼罩住心脉的模糊感。
然而表情上并不透露半分。
果不其然,只见苏离微微一怔。
一种猜测迅速浮上他心头。
莫非,这少年……这样的预感没有征兆,仅仅凭由方才那句话的一点点蛛丝马迹,但……
莫非,少年还记得?
在那么那么远的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六岁的小胳膊小腿的简落在关了灯的黑暗里依赖地窝在苏离怀里,曾问对方,未来是什么颜色的。
苏离说是黑;
简落说,有个姐姐说是绿色的。
后来两人也不知又聊了什么,简落轻轻的说,苏离哥哥,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一百岁也不会。
又道,请你,未来一定要过得很好很好啊。
苏离后来依旧记得多年前那个夜晚,瘦弱的小男孩带着倦意,愈来愈模糊的呢喃,也记得那时,胸腔里一下,一下,舒缓的潮水般的呼吸。
那是自那个雨夜他从那个男人的房子里跑出来后,唯一一次觉得呼吸时,不带着湿漉漉发霉的青苔般的霉湿味道。
是很干净的潮水,似带着浅浅的温柔亮光,洗涤黄土斑驳的两岸。
那时,他沉默了一会儿,终轻轻回答:
嗯。
那么这些年,他有依言而行吗?后来的相对于那时的未来,是过得好的吗?
“这几年,”苏离面上浮现短暂的回忆神色,“还好。”他说。
不仅仅如此。相对于十四岁时动荡难安又被湿冷龌龊侵蚀的少年时期,后来的好几年虽也是独自蹒跚向前爬——
好在他撑过去了。不仅撑了过去,还在那时月将自己打磨得更加锋利坚韧,似一把未出鞘的利刃,刀面却已暗藏幽幽的光。
后来,不知是不是因缘的缘故,他被挑中以后,直到现在的这几年,惊险自然有,却的确相对于之前过得好得太多。
钱不缺,也有清晰的规划与信念。
不论物质基础还是精神上所追,都不须担忧。
于是年少时龌龊与血腥充斥浸染着的那段短短的动荡不安时光,在记忆里愈来愈模糊;也许是下意识地选择避开,于是更加成为一个狭小的黑洞洞的符号般的存在,埋在记忆的暗格角落。
直到认出眼前这个少年,他才发觉,原来自己从未忘记多年前那个身躯温暖柔软,在半梦半醒间呢喃说,苏离哥哥未来一定要过得很好很好的小男孩。
那么……
如今这少年,原来其实也是记得他的吗?
苏离正准备再问些什么,却听少年笑道:“那就好。”
简落笑起来时总会眼睛微弯,虽不至于弯成月牙,但往往就是教人觉得舒心。
大约是神采的缘故。有些人笑起来,总会令人觉得如一股暖流洗涤在自己胸膛处。
简落这笑容是真笑。并不夸张,却真挚无比。
可转念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笑容变浅了些,睫毛也微颤了下,似透明蝶翼,映出清亮曦光。
“你……”如同在学校第一次单方面认出简落那时,苏离迟疑道。
简落顿了顿。
他又开始犹豫了。
总是如此。在极少数时犹豫不决地像个二愣子。
可一想到,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能见到,他重新试着自然地,笑盈盈道:“苏离哥哥,我还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