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也被他们推过去和美代跪在一起,趁着人们四下聚拢的时候,秦桑趁机问了问美代这几日她的情况,美代只是点点头,“还好,他们没对我怎么样,只是现在我们怕是有大麻烦了。”秦桑倒觉得没什么,来之前她已经想过很多种可能了,美代的身份是藏不住的,她和姐姐的来往也确实属实,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广场中央突然站出来了一个人,秦桑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闪耀的红袖章。那个人站在秦桑和美代的身边,“乡亲们,大家都来看!一个是杀害了我们无数同胞的人的后代,一个是泄露军事机密的国家叛徒,更让人觉得无耻的是她们两个女人还私相授受!做出不伦不类的事,违背纲常伦理,这岂不是天大的耻辱吗?”秦桑听到他说的最后一段话震惊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私相授受,什么纲常伦理?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前两通罪状已经引起围观群众足够的愤怒了,后面一条更是让所有人的怒火达到了顶峰,人们拿起手边任何可以拿起的东西砸向她们,一边喊着“不要脸”“杀了她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秦桑的脸上已经被他们砸来的东西糊满了脸,脸上流下的不知道是血还是其他液体,美代也比她好不到哪去,只是一直低着头,秦桑给她擦去脸上的东西,“美代,坚持住,想想颐和!想想......林榆!”秦桑知道林榆是支撑美代一直活下去的精神支柱,所以她知道这个时候只有林榆的名字可以拉住美代要死的念头。
秦桑的举动更让围观的人愤怒,“越来越不要脸!”“她们怎么能做出那种事!”这时候一个人突然从人群中跑出来,拿着手里的板凳砸向秦桑,一边喊着“我打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哐”木凳断成了两半,秦桑看着眼前挡住自己的美代缓缓倒了下去,她的头上流出汩汩的鲜血,随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身下全是血,秦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她面前渐渐停止了抽动,她赶紧冲上去,去摸摸她的脉搏,她还活着!“来人啊!出人命了啊!”秦桑知道自己的喊叫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她看着身边同胞的脸她还是希望他们能够伸出援手,“她是这个区的妇女主任,是扫盲学校的校长,她给你们带去了知识和希望,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她啊!”秦桑一边哭着一边跪在地上求他们送美代去医院,这是她除了跪爹娘爷奶之外第一次跪在地上求人,“求求你们了,送她去医院吧!求求你们了!”
这个时候,人群渐渐消散了,人们虽然觉得他她们很可怜,但是现在谁也不敢伸出手来帮她们,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代,他们除了保全自己也不能够再做其他的事了。秦桑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人们离去,站在广场中央指控他们的人哼了一声也走了,只留下秦桑跪在地上,美代在她身旁汩汩地流着血。
突然,响起了掌声,秦桑抬头一看,宋至晗从旁边走过来,一边鼓掌一边哈哈笑“精彩精彩啊!想不到啊,你还有跪在地上求人的时候!”秦桑也顾不得别的了,只能爬过去跪在宋至晗脚边“求求你了,送她去医院吧,你之后想对我怎么做都行,是我的错,我做错了,阿晗!”“别这么叫我,你不配!想让我救她,可以,在林颐和还有她之间选一个吧!”
“什么?”秦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吗!”她跳起来揪住宋至晗的领子,被宋至晗一巴掌打倒在地,“你看看你现在像是在求人吗?林颐和去福建了,你以为他就安全了吗?日本人生的、叛徒养着的孩子你觉得他要是在那出了点什么意外会有人在乎吗?”宋至晗说完就想离开,秦桑拽住了他的裤腿,“你不准动他,听到了吗?你敢动他,你还有良心吗?你的这条命就是林榆救回来的,没有他,你还有站在这里耀武扬威的机会吗?你对得起林榆吗?对得起颐和一口一个宋叔叔叫你吗?”宋至晗站住脚,停顿了一会,他拽起秦桑的头发,连续扇了她好几个巴掌,“看在林榆的份上,我就放过林颐和了,至于那个女人,我会救她,但是我也不会让她好过,特别是你,你既然想救林颐和,就替他把他该受的那份给完成了,听到了吗?”说完就把秦桑狠狠地摔在地上,带着人离开了,秦桑看着他们带走了美代,这个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七月的大雨,洗刷了地上的血迹,让秦桑在雨中尽情地哭了一场,她好想林榆啊,如果林榆在的话他们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
自那次在广场上和美代分别之后秦桑就再也没有见过美代,她不知道她在哪家医院,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更不知道她们还能不能再见面。她现在除了按时出去游行接受批斗,还要负责打扫厕所,没有完成任务的话就不能吃饭。她现在已经从那间小屋了搬出来到集体农场宿舍去住了,秦桑这间屋子里有十五个人,大家都只有一副单薄的铺盖,冬天的到来让很多人都失去了活下去的念头,秦桑除了自己屋子的人还看到好几个认识的都在冬天离开了,他们走的时候脸上是微笑的,因为他们真的受不了了,之前他们是受人尊重的学者或者是为国立功的军人,但是在这里他们没有尊严,做着最苦最累的活,他们真的只是想找一个解脱。秦桑很理解他们,因为在这里真的看不到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他们真的很好,是在夜里走的,他们完成了白天的工作,把自己的食物留给了朋友,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把被子盖在了熟睡的同伴,然后悄悄地走出去,或者寻一处房梁,或寻一处冰窟,或寻一处空地,在那里安静的离开。
秦桑有一次睡得浅看到有一个人起身,把自己的被盖在了秦桑的身上,然后慢慢地走了出去,她选择跟了过去。因为还下着大雪,那个人走的很慢,在大雪里留下自己的脚印,然后被大雪掩盖。秦桑走上前和那人一起走着,她们两个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了,两个人一起走的都很慢,那个人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吧。我看你被子很薄,反正我也用不到了,就送给你吧。”“谢谢。”秦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回去吧,不用劝我,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想去找我的妻儿,他们早就已经走了,他们还在等着我。”说完,那人便有些抽噎,秦桑的喉头也是一紧,世态炎凉,又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事了,这种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了。秦桑点点头,不再继续往前走了,看着那人缓缓地离开。
那是一位和蔼的老先生,原先是一位大学教授,著作等身但却被扣上了右派的帽子,妻儿被送去不同的地方劳改,自尽的消息前段时间刚刚传过来,几乎把老先生打倒了,没有死于虐待和非议,死于对这世界的绝望。秦桑的身上已经落满了雪,她慢慢转身回去了,她得活着,她还要等美代,等林颐和,等自己的一个结果。那是1970年的冬天,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即使裹紧了棉衣也还是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