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条小路一直走有到贫民区的秘密入口,这条道上平时不会有人的……你可以出来了。”
当席贝尔从瓦伦汀厚重的羊毛披风地下钻出来,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的时候,他真的庆幸自己还活着。
以及三十分钟前答应他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藏在他披风底下的决定而后悔——那里面真的很闷。很难想象一年四季都披着这东西得是有多辛苦。
"怎样,现在好点没?"瓦伦汀俯下身,十分关切地拍了拍他的背,“小子,你还得庆幸今天军队里面有仪式,我才能穿这套仪式服,要是穿的普通军装我还真不知道往哪里藏你。”
“这一身……不是平时的军装吗?”
“裹着这么厚的羊毛行动方便吗?平时的肯定要更轻薄一些啦,”军人笑着用手搓乱他的一头黑发,“但我倒是借着这身衣服骗了好几个小伙子入伍——虽然那几个傻小子一入伍就发现穿着衣服的机会少之又少——”
原来如此。席贝尔瞟了眼那做工精美的军服:内衬全黑,点缀着雪白却不复杂的花纹,简约却不简单。
羊毛披风的外层和衣服是同样的黑色,但内衬却是鲜红。整套军服中最亮眼,最引人注目的部分就是这里。
也正是多亏了这层厚重的披风,还有席贝尔本就偏瘦的身材,他才得以藏匿于其下,安然穿过城区而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想到城区,他本就欣喜的神色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的火焰一样渐渐黯淡了下去。
“嘿,席贝尔。发生什么事,怎么感觉你要哭了?”瓦伦汀的呼喊唤回了他的神志。席贝尔摇摇头,但碧绿眼睛中隐含着的悲戚却还是出卖了他。
——他感到一只厚实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没关系,那些人的手伸不到贫民区来,你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瓦伦汀笑着说,“别担心了。”
“……我父母,他们最后要我快点跑。所以,我就跑下了楼,跑出小区,跑到大街上……”
“……”
“但是、但是他们……”
回忆起家中的惨状,席贝尔终于克制不住,掩面哭泣起来。
“好了好了,”瓦伦汀微微倾身,视线正好和不断擦着眼泪的少年齐平。他伸出一只手,帮少年理顺先前被揉乱的头发,“别想这些啦,来。”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张手绢,“干净的。快点把鼻子眼泪擦一下吧,还要赶路呢。”
席贝尔接过手绢,很响亮地擤了下鼻涕。他胡乱地用手绢剩下干净的部分擦去泪花,点点头。
“事先说好,我家里的条件肯定远远比不上城区的,到时候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嗯。”
————
一路走来,两边都是低矮且破旧的建筑。但每栋楼房的外墙上都或多或少地做了装饰。有的是布满整面墙的翠绿爬山虎,有的是几笔随心创作的涂鸦。就是这些存在,显得原本老旧的楼房却有了一种别样的生机。
“我们到了。”瓦伦汀拍拍席贝尔的肩膀,在一栋房子面前停下。
如果要席贝尔说的话,这栋房子一定是他沿路看过来的所有里最独特的一栋。虽然外墙也被植物爬满,但这里的植物很明显有人为修剪的痕迹。而且在墙上的不是一片单薄的绿,里面还有星星点点的紫红作为点缀——
在这片墙上旺盛生长的是牵牛花。
在房前不打的庭院里,各式各样的鲜花也在怒放。有些他能够叫出名字,有些却不能。
而最惹眼的就是一片又一片的雪白——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个花坛的白雏菊正在怒放。
“嗐,这么多花都是我妹妹玛格丽特一个人种的,她很喜欢花。”站在自家门口,瓦伦汀叹了口气,“席贝尔,走路的时候注意脚下,别被绊倒了。”
席贝尔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踏在掩映在花丛间的石板小路上,尽全力不要踩到那些娇弱的小花。
“其实也不用那么拘谨,连我们时不时都会踩到几朵——”
“但是她们真的太好看了,我之前住在城区里面的时候从没有看到过这么多花。”
“……”瓦伦汀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或许本想吐槽几句,但是在看见席贝尔热切的目光后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三步两步跨过小路,伸手轻轻拉了拉从门边垂下的绳子。
“叮铃——”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庭院中,原来绳子的末端栓了一串浅蓝色的玻璃制风铃,只要绳子被拉动就会发出响声。
“怎样,我做的门铃。”瓦伦汀双手叉腰,一副自豪的表情,“我妹妹也很喜欢——哦,她来了。”
隐隐约约的,从门内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张少女略带不满的脸探了出来。
“哥哥,已经六点过了哦!再不回来饭菜都要凉了!”像是晚风吹过原野时的声音,虽然略有责备之意但还是如此温和,完全感觉不到声音的主人现在正在生气。
“对不起啦,因为有些事耽误了——”瓦伦汀笑着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
“军队里的事情吗?”
“不对,”他笑着侧身,亮出了在他身后的席贝尔,“是为了把这个小家伙弄回来。这孩子的父母被人谋杀了,然后……”
军人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席贝尔之前的所有精力,他的声音沉稳又洪亮,可即便如此席贝尔却觉得那声音正在慢慢地变小,变小……
——或者说他周围的所有一切都在离他远去,只有眼前那个少女是真实存在的。
乌黑的长发顺从地垂下,衬地她的脸颊洁白似雪。她的五官精致,甚至比栽种在庭院中的花朵还要美丽。
——还有她的眼睛,那里面方才还有对兄长晚归的不满,可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她海蓝色的眼睛里只写满了迷茫和不解——或许是在好奇这个不速之客究竟是为何而来。而随着瓦伦汀的解释,那眼睛中的迷茫变成了悲伤,还有同情。
“行了,你们俩互相认识一下吧。”
席贝尔突然感到一股大力狠狠地拍在自己的背上,他才如梦初醒似地意识到瓦伦汀已经说完了,现在到了他自我介绍的时候。
但回过神后,看着少女的脸,他不知为何感觉脸颊有火辣辣的烧灼感。好半天,从他的喉咙里才滚出几个字:“我……席贝尔……”
甚至这几个字都不像是他说出来的。
可少女却笑了笑,她走上前,拉住了席贝尔冰凉的手——
少女的手温暖又细腻,他觉得脸上又热了几分。抬起头,对上她的双眼——那里面似有光点闪烁。
她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很高兴认识你,席贝尔。”皓齿轻起,如风铃般悦耳的声音摩擦着席贝尔的耳膜。晚风吹过,花的香气萦绕在二人之间。
少女缓缓地说出了她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玛格丽特……雏菊花。
这一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为何院中的白雏菊开得如此茂盛。
————
“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回到现实,满脸缠满绷带的席贝尔挤出一个微笑,“我还得感谢你哥哥在那个时候救了我,不然现在你对面的房间可就空无一人了。”
“所以,你的父母已经——”
“没有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的变化。就像一个漫不经心地把已经结痂的恐怖伤口暴露在外的人一样。
玛格丽特能感觉到,席贝尔在说这话的时候仍旧带着悲伤,不过时间已经把它们淡化到了不易察觉的地步。
她开始觉得,这个孩子也挺可怜的。
还是快些结束这个被她谈起的悲伤话题,快些问点重要的东西才是。
“……那么你应该知道我家住在什么地方,方便的话能告诉我吗?”
——他来我家借住过一段时间。那他应该知道我家在什么地方。
只要找到了我的家,别的什么都好说,从这儿出去后还可以去调查调查——毕竟我还有在空间和空间穿梭的能力,这间小小的牢房根本就困不住我。
她双手攥拳,在为这个想法而暗自兴奋着。
不过——
“你……你的家……?”席贝尔的脸上浮现出了迷茫,但刹那间,迷茫被恐惧占据。他双手抱头,像是要甩开偷偷缠上自己的梦魇,“你连这个都忘了?”
“……?”
他长叹一口气,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躯体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玛格丽特,你认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带着一身烧伤,每天都被梦魇缠身?”席贝尔的声音里带有很明显的颤音,他尽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失声尖叫,“……三个月前一场大火席卷了贫民区。
我们的家……就是火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