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构成太初万有的那部分的一部分
也即黑暗的一部分,是我孕育了光明
光明忘恩负义,背叛黑夜母亲,
竟想夺取她的特权,把空间全占领,
然而费尽心思仍旧徒劳,因为光永远不能和物体分离——《浮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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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扭曲,支离破碎的声音,如同尖锐的指甲慢慢划过玻璃板一样难听,在尚未成型的‘它’脑海中回荡。
怨念,恨意,还有对屠杀,混乱的渴望。这些阴暗的想法在这生物才刚刚形成的大脑里聚集着,盘旋着——
就像是在尸体上方的秃鹫一样,挥之不去。
不久之后,这生物的双耳也渐渐发育了出来。
它能够隐隐约约,也仅仅是隐隐约约地透过黑暗子宫的羊水,听到外面的声音。
“肮脏,丑陋,生于阴影的生物……这就是你最初的样子么……?”
能够断断续续地听见几个句子,但是它还尚且不能理解。
——它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经肩负着一个重大的使命,而且在未来的时光里,将会有无数的生物因此而送命。
只可惜现在的它——廷达罗斯之猎犬——仍旧在宏宇的尽头,黑暗温馨而又潮湿的子宫中,静静地等候着分娩的时刻。
快了,时候快了。
蓝发少年冷着脸透过面前的平面,看着它。
到时候,你的力量会为我所用。
他笑了。
——毕竟我可是最善于权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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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被一片亮得刺眼的阳光唤醒,她眯起瞳色各异的双眼,又伸出手挡住那片扎眼的阳光。
“你醒了?”
她听见了一个温柔的声音。背对着阳光,的确有一个人影子站在那里。
“有哪里不舒服吗?”温柔的声音又一次询问,那音色像是来自天国的天使。
少女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等待着她的双眼渐渐适应阳光,直到最后,能够看清那人的脸——
紫宝石一般晶亮的瞳孔,精致如瓷娃娃一般的五官。白色的头发柔顺无比,似乎还散发着某种光芒。
阳光自他身后倾斜而下,照得他仿佛是在发光一样——也像是一位偶然间莅临人间的神明,眼睛里满怀着对万物的怜悯和慈悲。
她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我叫埃普西隆,是我拯救了你,”他继续笑着说道,“有名字么?”
“名、字……?”不知是惊讶,还是别的原因,她从唇间断断续续地说出。
不像是疑问,反而像是在无意识地复读这句话。
她的意识才从黑暗的母体中脱离而出,语言功能尚且没有成熟——甚至对于世界的感知都是浅薄且幼稚的。
或许那人就是利用了这一点,编织起一个宏大的骗局,将她引入他铸造的牢笼——但那已经是后话了。
现在,他仍然保持着那张温和的笑脸看着少女:那只被诱骗进笼子里的猛兽。
“没关系,很正常的事。”他的笑容愈发灿烂,蹲下身,抚起她的脸颊。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她看到那紫色的双瞳深处闪过了不一样的光芒。
就像是一个阴郁的人,在用伪善的表面将自己伪装起来时,不经意间透露的本性。
他凑近少女的耳边,用近乎鬼魅般的声音说:
“你说是吧……玛格丽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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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你不知其二,只知其一。
未必明儿个你不会老打老实
去欺骗愚弄可怜的小玛格丽特,
对这个姑娘发出山盟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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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玛格丽特才真正地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意义。
纯洁无垢的城市,永远快乐的子民,丰厚优越的生活——最美好的时代,最美好的世界。
这一切都归功于她的上级——那个名为“埃普西隆”的人。是他创造了这天堂,这乌托邦。
或许是吧,她也不知道如何称呼他们二人的关系。
埃普西隆为她提供优越的生活环境,而她……
帮助埃普西隆清理掉那些反对的声音。
十分简单的事情,埃普西隆给了她穿梭时空,释放出火焰的能力。以及那把一直伴随着她的长剑,结合了他给她的能力更是有无与伦比的力量。
反抗的声音只要被察觉到就去清理,不能让他们破坏掉这洁白无瑕的世界,普西隆眼里都容不下一点污渍——不管那污渍是什么样的。
也有人类选举出的护神者进行着帮助埃普西隆维护这个世界的工作,不过和她的相比,那些都是比较简单的——毕竟那些都是世界上最渺小的生物,他们的力量无法和玛格丽特抗衡。
……那么她是护神者,或者是人类么?
她应该是人类的护神者,或许也是高于他们的存在。
毕竟护神者比起她更加尊重埃普西隆,并且也不像她用他的大名称呼他一样。
而且,那是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埃普西隆在畏惧着她。
虽然隐藏地很好,但是偶尔也会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一丝恐惧——有时还会带有敌意,和深深的厌恶。
还有,埃普西隆不止一次告诉她要低调行事,不能被人察觉到——连那些本该和她处于同一阵营的护神者也是如此。
玛格丽特对此只是察觉,却没有太在意。她只是把这一切归功于自己可怕的力量而已。
埃普西隆害怕那些力量伤害到那些可怜的人,或许是如此……不,一定是如此。
这个给予她住所,关心她的人,是能够信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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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玛格丽特将长剑收好,不知冲着何方打了个照顾。
她也立刻听到了回答:“辛苦了,不过……下次别闹出那么大的乱子了。”那是埃普西隆的声音,他似乎在这间房子里装了什么类似于通讯器的东西。至于那通讯器长什么样藏在什么地方,玛格丽特倒也不在乎这些东西。
“只不过是炸了一个化工厂而已。”她理了理自己一头黑发,漫不经心地答复。
“只不过?我不是和你说过要小心行事么?”他的声音带上了些许不满,但玛格丽特仍旧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但是那些打算反抗我的人被清理掉了,还算是件好事……”声音里的不满转瞬间变成了赞许——埃普西隆并不会在意这些小小的事情。
“下一次会注意的。”玛格丽特敷衍地应答了几句,缓慢地走到巨大落地窗边,自上而下地俯瞰着这宏伟的都市——
人们生活在和平的世界里,没有纷争,没有暴乱。他们歌颂着神的伟大贡献,再投身于日常,把自己的生命献给工作。
这会让这个世界越来越好,越来越好……所有人都各有所属,心有所安,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
如果有想要反抗这绝妙的乌托邦,那么……
玛格丽特莹蓝色的火焰将会毫无声息地缠上他们,直到这些反抗的声音永远消失。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么?”他的声音似乎是从虚无中响起的。
玛格丽特有些惊讶:一般来讲,这个时候埃普西隆不会再找她了,完成任务回到家后的时间由她自己支配。
但是,她却还是慢慢地回答:“无知便是幸福。知道的越多,就会越发不幸。”
直到最后,那些知道的太多的,会因为不幸而陷入疯狂,开始反抗这整个乌托邦。
或许,将他们送入地狱,也是某种解脱吧。
“如果说我们遇到了知道的太多的人,会把他们怎么样?”
“处决。”
“……”神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漫长地像是一个人漫长的一生后,他又一次开口——
“有些人……他们知道的太多了。我等会把他们的坐标给你。”
“……知道了。”
又来了。她叹了口气。才结束了一个任务,接着又是另一个。
一个接一个,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我明天就去,先把地址给我吧。”
“不,时机到了我会通知你的。现在,先去睡觉吧。”
嗯?玛格丽特抬起头,看向那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声音。
他是在担心我太劳累?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没关系,我可以直接去。”
“不,玛格丽特,你还是休息一下吧。晚安。”
不由得分说,那边断开了通讯。还想再多嘴记录的玛格丽特叹了口气,也只得拉上窗帘。她决定先冲个澡再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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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在梦中梦见了自己还未出生时的样子。
尚未成型的生物蜷缩成一团,在羊水之间沉浮着。这一次她却隐隐约约感知到了自己的使命,那来自肩膀上的重量。
那会是什么?她却无法得知。
“知道的越多,就会越发不幸。”
但她本该看清一切,却被人为地蒙住了双眼。
蒙住双眼的人很聪明,他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自己最大的威胁,所以在蒙住她双眼的同时,用恶魔一般甜美的语言诱惑着她,为她编织出美好的乌托邦幻想。
但他没想到的是,变革很快就要来了:在他第一次放松了对那双眼睛的控制之时。
「是时候离开乌托邦了,我愚蠢的,盲目的,可怜的孩子。」
在宏宇尽头,黑暗的子宫中,有个声音响起。
「但在那之前——
你或许还需要一些小小的牺牲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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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帮我摆脱
耻辱和死亡!
苦难深重的圣母啊,
请垂怜我的不幸哀伤!——玛格丽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