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一早,妈妈就打来电话关心情况,嘱咐她别忘了给沈阿姨还有简言栎拜年,江疏辞小心听她语气,不像是知道自己在外打工的事,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简言栎总算有点良心,没在老人家面前信口胡说。
天快黑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人零零星星放起了鞭炮,江疏辞吃完饭看了一会儿春晚,只觉无聊的很,索性把笔记本电脑搬到客厅,联线上网看小说。
突然玄关那边传来开门的声音,江疏辞吓一跳,抱着枕头惊疑不定地偷偷探头望,却见粟小玉提着行李进来了,正蹲玄关换鞋。
江疏辞惊讶极了,急忙过去帮她搬行李,一面问:“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今天……大年三十啊!”
粟小玉好像没什么精神,头发凌乱地披在脸上,勉强笑:“在家里呆着没什么意思,不如早点回来,趁着年假打工,还能多赚点加班费。”
说罢又塞了一只真空包装的油淋鹅给江疏辞:“我家那边的特产,你尝尝。”
江疏辞见她用额发盖住的左眼上青紫交错,脸颊那里似乎肿了起来,还有几道指甲刮出来的疤,急忙拉住她:“小玉!你脸上怎么了?”
粟小玉用手捂住:“没什么,不小心撞的。”
这种伤怎么可能是撞的?手指印还在上面,青青紫紫,分明是被人打了,而且似乎是过了好几天的样子,可她的态度分明是不想说,江疏辞也不好多问,只得去房里拿了酒精棉花之类的东西过来:“至少要消个毒吧?”
粟小玉摇头:“不用,一路站票回来,累死我了。疏辞,你忙你的别管我,我去洗澡睡觉。”
江疏辞无奈地看着她拿了换洗衣服进浴室关上门,她对粟小玉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或者说,她们彼此对各自的事情都不怎么了解。
起初招租是因为江疏辞觉得一个人住太冷清,粟小玉和她一个系,人也爽快好相处,就放心让她过来租房了。虽然大家一起住了有半年,平时聊天也是说学校里的事,开开心心,但要说什么知心好朋友,却实在是算不上。
她站了半天,外面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鞭炮声,这才发觉已经11点多了,想起要给沈阿姨他们拜年,赶紧回头找手机,收件箱里居然多了几十封短信,都是同学发来的新年贺词。
她一时也顾不得看,先给爸妈打电话,然后是奶奶,沈阿姨,其他熟识的长辈们,一圈年拜下来,她简直口干舌燥,粟小玉已经洗好澡回房,门是关着的。
要不要进去看看她?江疏辞在犹豫。
“小生的花伞还落在你家,你美眷如花,我浪迹天涯……”
江疏辞的手机铃声设置成最近流行的歌,《浪人琵琶》,骤然响起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由着它响了十几秒才急忙抓起,屏幕上清清楚楚显示着苏然的名字。
她定定神,立即奔进卧室把门关上,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便再也听不见了。
“喂?”按下接听键,她发觉自己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颤抖。
苏然那带着奇异冷静的声音就回旋在耳边:“新年快乐。”
江疏辞试图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嗯,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想了想,再加一句:“身体健康。”
他声音温和:“谢谢。”
江疏辞不知怎么接口,只好没话找话:“你吃过了吗?年夜饭……呃,那个,年夜饭好吃吗?”
苏然笑了:“你想问什么?”
江疏辞羞愧地垂下头,她压抑不住想要了解这个人的念头,总是不经意间就暴露出自己的小心思。
可他什么也没回答。
“早点睡,晚安。”他与她道别。
合上电话,江疏辞发了半天的呆,目光无意识地四下扫射,最终定在沙发上那条羊毛围巾上。
这样下去不行啊……她疲惫地揉揉额角,得找个时间还他围巾,把还未来得及发展的一切赶紧结束掉。
粟小玉那边有点动静传来,似乎是开门了,江疏辞赶紧出去,见她是去厨房往冰箱里放东西,于是小心地问:“小玉,你、你想吃点什么吗?”
粟小玉对她笑了笑:“我不饿。去睡了,晚安啊。”
她还是太不成熟,粟小玉的态度明显是希望她装作什么也没发觉,一切如常,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人过问的事情。
江疏辞只好真的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回房洗澡睡觉。
感觉是没睡几个小时,手机铃声把她从梦乡里拽了出来。江疏辞迷迷糊糊地接通,就听简言栎在一片噪杂声中大叫:“江疏辞!XX路16号红方夜总会!马上过来!”
她看了一眼闹钟,才四点,天还没亮,于是睡意迷蒙地拒绝:“我在睡觉……”
“江疏辞!”简言栎叫得更响,“……打赌……过来!”
他那边噪音实在太响,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江疏辞困得上下眼皮打架,直接回绝:“我要睡觉,你找别人。”
说罢直接关机了。
这种情况她高中那会儿好像遇过一次,他们一群男孩子凑一起玩幼稚的游戏,比谁的女朋友最听话一叫就到,简言栎就拿她来充数,因为只有江疏辞是真的一叫就到。她那天兴冲冲地跑过去,在街上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最后终于等到简言栎和他那帮狐朋狗友,他特得意,
指着她对自己兄弟说:看到了没?两个小时!我赢了啊!
这种无心又残忍的游戏,也只有不懂事的男孩子能做出来。
事隔两年了,他果然是越活越回去,江疏辞翻个身,很快再次睡着。
刺鼻的烟草味令人沉迷,她甚至也不愿去想他的身份,
他为什么会追求她,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渴望被人爱。
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10点多,杨小莹不在家,留了张字条说去工作了。
在江疏辞印象里,粟小玉几乎就没有一天休息过,但凡有点空闲都是用来打工赚钱。记得有次学生会搞什么晚会,大家喝高了就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有人问到粟小玉:“说出你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
她的回答斩钉截铁:“钱!”
众人都笑,是说人呢,她怎么说钱?
粟小玉似乎也是喝多了,笑得高深莫测:“人?我从来不相信人和人的感情,这世上只有钱是最真的。”
江疏辞一直以为她是说着玩,现在才隐隐约约察觉她真不是玩笑,年也不在家过,脸上被人打成那样还不忘工作赚钱,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要强的女孩子。
大年初一赖在家里也无事可做,江疏辞换了件衣服出门逛街。
粟小玉曾对她一个人逛街的行为表示不解:“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吃饭,多冷清啊!至少找个人陪你嘛!”
其实她早就习惯一个人做各种事了,从小到大她的同性朋友都很少,女孩子们虽然不排斥她,但也不爱亲近她,加上奶奶他们总怕她被“乱七八糟的人”带坏,以前仅有的几个朋友也慢慢失去联络。
现在上了大学,她不住校,上课下课身边动辄跟着几个追求者,除了粟小玉,还真没和几个女生好好说过话。
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她已经习惯了。
大年初一,商场里人流量居然比预想的还要大,江疏辞在二楼女装层随便挑选衣服,家人在零用钱上从来没有亏欠过,加上这次打过来的压岁钱,足够她挥霍几十件新衣服了。
她看中一件新上市的春装,娇嫩的黄颜色,下面配马裤或短裙都很合适,去更衣室换了一下,出来看效果,营业员小姐满口夸赞:“小姐你皮肤白,这个颜色最衬你了!”
妈妈以前笑话她是商店营业员最喜欢的顾客类型,一不还价,二不挑剔,三付钱爽快,看中一件衣服,只要试穿觉得不错,二话不说就买,老家那边认识的某专柜小姐,见着她都笑得合不拢嘴。
正叫营业员开单子,忽然身后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小姐,这件衣服还有L号的吗?”
江疏辞好奇回头,就见一个高挑美艳的女孩指着她身上那件春装发问,很眼熟的女孩,而她胳膊里挽着的男孩子……果然是谭书林。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再一次狭路相逢。
他一见着江疏辞,立即又竖起满身刺,凌晨被她拒绝导致输掉赌注的新仇一并涌上心头,他用杀人似的眼神瞪她。
江疏辞微不可闻朝他点点头算作打招呼,进更衣室先把衣服换好,出来的时候,简言栎身边那女孩子似乎已经拿了衣服进另一间换了,他抱着胳膊站在对面,神色冷冷的。
“你好大的胆子!”他咬牙切齿,“居然挂我电话!”
江疏辞只觉好笑:“凌晨四点你叫我出门?”
她拿着开好的单子,试图绕过他去收银台交钱,简言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怒气冲天:“我管你!你凭什么挂我电话?!”
她更好笑:“我要睡觉,有人来骚扰,为什么不能挂?”
难道在他意识里,只有他能挂她电话,把她当做狗一样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不成熟也要有个度。
他好像气得不行,脸都扭曲了,手上使着劲,就是不让她走。海雅挣了一下,有点急了:“简言栎,大庭广众,你闹什么?”
“是我要问你他妈闹什么!”他恨不得像咆哮教主一样把她提起来一通甩,“江疏辞你很好!真他妈好!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给我等着!”
江疏辞沉下脸:“简言栎,你不要总是像个不讲理的小孩!”
“我不讲理?”他怒了,“好!我今天就跟你妈说你在KTV打工的事!叫你看看什么是不讲理!”
江疏辞也被激怒了,这个人就是喜欢看她被逼到绝境的无助和哀求,把她逼得不像个人,他似乎就开心了。
她奋力甩开他的手:“好啊!你去说!没凭没据的谁会相信你?你去说吧!”
她早预料会有这一天,才不得不离开乐来KTV,真好笑,她昨天怎么会以为这人还有点良心,他根本已经不讲理到蛮横了。
对面更衣室的门突然开了,简言栎带来的那个女孩穿着跟刚才江疏辞一样的嫩黄春装,疑惑地看看他,再看看她,然后问:“……言栎,你看这衣服怎么样?”
简言栎看也不看,怒吼:“他妈的丑疯了!滚!”
女孩子被他吓到,顿时双眼盈满了委屈不解的泪水。简言栎甩手就走,再也没回头。
面对这个女孩疑问茫然的眼神,江疏辞无话可说,逛街的兴致此刻荡然无存,把单子还给营业员,也走了。
新年第一天,乘兴而出,败兴而归,家里又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江疏辞疲惫地半躺在沙发上,整个人似乎都在朝下陷。
有个冲动,想再次逃往那陌生的深雪桔色的梦境,那里的一切多么美好,与现实完全无关,像发生在遥远的陌生星球上的故事。
可是不行,是时候结束跟苏然的一切联系了。把他当做毒品,痛苦的时候品尝了寻求解脱,这种行为像犯罪一样,但罪恶感却与喜悦并存,陌生的刺激令她流连忘返,仿佛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个叛逆不道的自己存在,她恐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