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会偶尔想起十五岁的那简言栎,站在门外,穿着蓝色T恤,清爽俊俏,
像盛夏阳光里最绿最嫩的那片叶子,实在令人难忘。
下午五点半左右正是地铁的高峰期,江疏辞在拥挤的车厢里被挤得叫苦不迭,早知道她真应当听栗小玉的建议打个车,来N城上大学前就对地铁的拥挤有所耳闻了,偏这次还给她赶上高峰,待会儿到站能不能出去还是个问题。
不过好在下一站是中转站,车门一开,人群呼啦啦把她冲出去,一路再冲上自动扶梯,等江疏辞感觉双脚落地的时候,已经到了地铁附近的地下商业街。
这条街在冬天最是人潮汹涌,暖气充足,美食和各类小商品也是琳琅满目。江疏辞刚买了一串丸子准备塞嘴里,就见简言栎牵着一个漂亮女孩儿迎面走过来。
为防止认错,她还特地仔细看了几眼,不过说真的,想要在人群里把简言栎认错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他身高腿长容貌俊俏,走哪儿都像个发光体。
简言栎一点儿都没变,身边永远带着个女孩,时常换,大多清纯靓丽身材娇小,他以前就喜欢这种类型的,不过这次他品味似乎有了变化,与他黏在一块的女孩身高腿长,有着超乎年龄的美艳。
江疏辞想假装没看见,不过好像迟了,简言栎早望见她,嘴角那么一勾一扯,就露出个她熟悉的嘲讽的笑。
“一个人啊?吃丸子呢?”
他的声音很好听,语气却很不好听,把“一个人”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对比他香玉在怀,她的孤家寡人看着就分外可怜。
江疏辞只好点头:“你好你好,好久不见。”
简言栎上下打量她,神态里还是有些轻蔑,大约还掺杂了些同情?他说:“过两天就圣诞节了,你还一个人?”
江疏辞实在不想跟他多说,随口应付:“是啊一个人。”
“找个男朋友吧,不然给你介绍个?”他开玩笑。
江疏辞干笑:“多谢,不劳你烦神。”
简言栎揽着漂亮姑娘走了,没几步又想起什么,回头说:“对了,你妈说你寒假不回去,寄了点年货到我那边,你有空来拿,我的手机号码没变。”
江疏辞点点头,隐约听见他身边那漂亮姑娘有点不悦地问:“她谁啊?”
“哦,死命巴结我家的一家无赖的养女。”
送进嘴里的丸子顿时有点发苦,江疏辞再也吃不下去,直接丢了。
她自己也没想到,暌违小半年,还是遇到了简言栎。他们最后一面闹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僵,起因就是她居然和他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虽然不同校。简言栎那次真的被激怒了,当着所有大人的面发火,指着她的脸咆哮:“你他妈知不知道我烦死你了?!你还要赖着我到什么时候?!”
后来报到的时候,他故意退了沈阿姨买好的高铁票,单独一人坐大巴走了,充分用行动表明他的不满与不屑。不过想想也是,高中被烦了三年,本以为大学可以自由清净点,没想到牛皮糖还是粘着不放,换谁都郁闷。
江疏辞回到合租屋的时候,粟小玉正在做饭,顺手指着茶几上一封信:“疏辞,好像是你家里寄来的信。”
信封上的回执地址就是她家,署名是妈妈,她明明知道自己在N城的地址,却还故意要把年货寄到简言栎那里。实际上这套二室一厅的房子也是他们给买的,奶奶不许她跟人合住宿舍,怕她被“乱七八糟的人”带坏,所以在大学附近买了这套房子,还请了保姆。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找了粟小玉来合住,只怕又是一场暴跳如雷。
江疏辞拆了信,不出所料,满纸都指向三个字“简言栎”,大意不过是责怪她半年了都不与简言栎联系,又隐约提及简言栋身边不停轮换的女友,希望唤起她的危机感,然后委婉地提醒她不要再任性,放下架子去找简言栎主动一点,最后是责怪她居然寒假不回家过年。
她唯有苦笑而已。
粟小玉做完饭出来见她脸色不好,不由关心地问:“怎么了?是家里出事了?”
江疏辞摇了摇头,脑袋里一跳一跳像被针戳似的疼,饭也不想吃,回屋上床,很快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因为大学的事,谭书林真真正正翻脸,半点脸面也不给她。她记得那时候自己一家人还在简家做客,还打算为两个孩子考上同一个城市的大学而庆祝,结果简言栎一发火,气氛就难堪到了极点,那一刻她简直无地自容,唯有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父母,他们却用同样哀求的眼神回望过来,让她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
当天晚上妈妈来江疏辞的房间找她谈心,叹息着像是要流泪的模样,喃喃说:“辞辞,你从小就是个漂亮孩子,当年孤儿院几百个小孩,就你最漂亮白嫩,我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这么漂亮,言栎怎么会不喜欢呢?”
其实,妈妈应当比她更清楚,漂亮这种东西,对不喜欢你的人来说,毫无用处。
简言栎就是不喜欢她,从来没喜欢过。
“辞辞,是有点委屈你了……可是、可是你还是要主动一点,你也知道你爸爸在生意上很需要仰仗简家,沈阿姨又那么喜欢你。钱我们是还不起了,所以你……唉,你……”
江疏辞木然点头:“我知道,妈,我知道。”
其实想想,简言栎说的话也没错,他们家就是在死命巴结简家,那点儿意图早被人看得清清楚楚,以至于到现在简家除了简言栎他母亲沈阿姨待他们热情依旧,其他人都开始爱理不理。
她自己也不明白沈阿姨怎么就那么喜欢她,也正是因为她这种态度,父母才会始终怀抱希望,怎样也不放弃。
有个问题她一直想问,他们特地选了个漂亮的孩子从孤儿院抱回来,为的是不是就是如今这种局面?可是她又不敢问,可能她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们每个人,都在把她往绝路上逼。
过完圣诞节,江疏辞特地挑了个粟小玉在旁边皱眉笑:“这人好凶,哪有这样和女孩子说话的!”
江疏辞叹气:“下午我还得出去一趟。”
“要不要我陪你去?”粟小玉有点担心。
江疏辞摇头,这些令人难堪而绝望的事,她不想让别人知道。
简言栋这个人一向没什么时间观念,比如说他约好了四点见,那就绝对不会准时到,有时候他会提前半小时,有时候甚至迟到一小时,江疏辞早就摸清他这种坏毛病,所以三点半就等在2路车站了。
寒风凛凛,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这条大街本来就比较偏僻,路上行人寥寥无几,江疏辞冻得乱蹦乱跳,眯着眼睛到处看,简言栎显然一点要来的迹象都没有。她只好再拨电话,这次倒没占线,可他就是不接,短信发过去也不回。趁着手机电池还剩最后一格电,江疏辞登陆了一下手机QQ,简言栎的头像赫然在列,她又气又急发了条讯息过去:“我到了,你在哪?”
等了半天,他才慢吞吞回了一条:“有事,再等会儿。”
江疏辞憋了一肚子气,噼里啪啦按着键想破口大骂,隔了半天,她还是默默将那些骂人的话一个个删掉了。
骂他虽然解气,可也只是一时,过后只会有比之前更多的烦恼等着她。
在寒风中等了两个小时,简言栎灰色大衣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界中,江疏辞没有气力去责怪这位姗姗来迟的大爷,她张开嘴,只觉嘴唇都冻木了:“……年货呢?”
简言栎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冷得龇牙咧嘴:“走走,先去找个暖和的地方。”
他永远这样不按套路出牌,江疏辞认命地跟他七拐八绕走了半天,终于进了一家麦当劳,简言栎敲敲椅子:“这里等着。”
意思他迟了两个小时还没把年货带来,还得叫她等。江疏辞麻木地点头,都已经这样了,她再表示反对抗议也没什么用。
店里的暖气吹得她鼻子痒痒的,轻快的音乐回荡在耳边,冻麻木的双脚渐渐恢复知觉,等候太久的怒气也开始消散。窗外天色暗了下来,放了学的学生情侣们一对对挤进这间不大的店面内,有的窝在一处说笑,有的不知说着什么悄悄话。
江疏辞发了一会儿呆,眼前的场景,又陌生,又熟悉,在她和简言栎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有很多个傍晚,她也是这样在学校附近的麦当劳里等候他的姗姗来迟,只为了两个人可以一起走上一段路。
她是喜欢过他,即便到现在,自己已经完全不想承认这段过往,可它依旧是存在过的。
到今天她也会偶尔想起十五岁的那个简言栎,站在门外,穿着蓝色T恤,清爽俊俏,像盛夏阳光里最绿最嫩的那片叶子,实在令人难忘。他们也是有过一段美好时光的,或者说,只是对她一人而言的美好。
那时候由于两家人关系好,她时常去简家玩,迟了就留在那里吃饭,顺便跟简言栎一起做作业。简言栎的成绩一塌糊涂,很叫沈阿姨操心,江疏辞就帮他解几何题,将三角形一个个剖开了细细讲给他听。当年的简言栎还没有这么暴躁,乖乖地跟着她的步骤解题,专注又认真。
她特别喜欢这个时刻,专注的简言栎有一种异样的温和,仿佛这种温和只为了她,十几岁小姑娘的幻想就是这样突如其来五彩缤纷。
后来……后来她知道了父母的难处,以及他们想要攀亲家的意图。要怎么说呢,她第一感觉是高兴坏了,再也顾不得矜持,直接跑到他面前告白:
简言栎,我喜欢你,我以后要嫁给你。
……
种种往事,如今也只有付之一笑。
店门再度被推开,简言栎抱着一只大纸箱颇有些不耐烦地走过来,往桌子上狠狠一丢,他皱眉牢骚:“这么重!给你!”
一看大纸箱的分量就知道里面必然装了许多东西,妈妈知道她爱吃什么,应该都给她寄了过来,江疏辞摸了摸纸箱上的透明胶,心里有些暖意,妈妈关心她,她都知道的。
她想起那封家信,还有那天晚上妈妈的眼泪,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挽回一下:“言栎,你就住在这附近?有机会能去参观一下吗?”
简言栎立刻像触电似的跳起来,反应极大:“就知道你们还玩这套,明天我就搬家!”
他转身就走,江疏辞只好说:“你也不至于……”
“闭嘴!”他低吼,愤愤地推门出去,“靠,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他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江疏辞干坐了一会儿,心里也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在她心底,有一万分不愿意与他亲近,可是,她更不愿意让爸爸妈妈失望流泪。
江疏辞摩挲着纸箱,最终只有低低叹息一声。
鉴于江疏辞十九年来第一次没在家里过年,妈妈寄来的年货多的半张床也摆不下,粗粗清点,竟有大半是江疏辞喜欢吃的小点心,妈妈一直记得她喜欢吃什么。
江疏辞赶紧给家里去了个电话,话筒里,妈妈却带着一丝哭音:“辞辞!刚沈阿姨和我说,言栎今年也不打算回来过年,还说什么要离开简家……”
原来简言栎这次来真的了,和她一样,他估计也被沈阿姨逼得想死,一回家就是整整一个月的唠叨督促,江疏辞能忍,简言栎那个脾气能忍才怪。
“他还说老婆要自己找,辞辞,你和他在一个城市,他是不是又找了外面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孩子?”
从高中时候起,简言栎身边的女孩子在大人嘴里就没什么好称呼,沈阿姨更不客气,每次提起就是小妖精小妖精的喊,在她看来,不是他们这个圈子的女孩,都不是好东西,全是来骗简言栎的。
海雅只好劝:“言栎也不是小孩了,他有他自己的选择……”
妈妈很不高兴:“会说这种话就还是小孩!你们不想想,自己吃穿用全靠家里,翅膀还没硬呢就想着什么自由?沈阿姨这次真生气了,停了书林的零用钱。辞辞,你有空多接触一下言栎,劝劝他。我就不信咱们家养出的好女儿比不上外面那些妖精!”
江疏辞胡乱答应几声,妈妈又说了几句,无非是要她懂事,主动一点之类的话。挂掉电话,再看看满床的年货,江疏辞突如其来一阵心酸,这时候,她竟然有些羡慕简言栎可以如此任性妄为。
“疏辞。”粟小玉忽然来敲门,“我做了饺子,来吃点不?”
江疏辞满腹心事,根本没有胃口,摇摇头,指着满床年货笑了笑:“都是我家那边的特产,你看有没有喜欢吃的。”
粟小玉也不客气,凑过来挑了几包黑芝麻浇切片,见她满桌摊着报纸,上面都是招聘广告,不由好奇:“你在找工作?寒假零工?”
江疏辞点点头:“其实就是想历练一下。”
虽然她是养女,但江家从没亏待过她,真像亲生女一样来疼爱,家境又比旁人好一点,假期零工根本轮不到她来做。可是,怎么说呢……她心底隐约有一种期盼,想要逃离目前这个令人绝望的局面。或许她还没有确切将这个方向摸清,所以她在尝试,想历练一下自己,想多认识一些人……
粟小玉笑了:“你怎么不来找我?正好我寒假回去过年,你帮我顶一个月的班吧。”
顶班?粟小玉平时除了上课还有打工她倒是知道,但具体做啥她并不清楚,有段时间还见她三更半夜才回来,江疏辞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回绝这份好意,粟小玉却已经掏出手机打电话。
“小陈啊?是我。嗯,我不是要回去过年么?本来让大容帮忙撑一下……是啊,我知道她也忙,所以下午我带个姐妹过去……什么?哦,是学生,尽量白班吧……嗯,带去再说。”
挂掉电话,她竖起大拇指:“搞定,你下午跟我去一趟吧。别担心,那边人都不坏。”
事已至此,再说不去就太矫情也太冷淡了,江疏辞答应下来,不过还是没忍住问:“对了……是在哪里?”
粟小玉端了两盘饺子过来,非塞给她一盘,一面吃一面说:“乐来KTV,XX路那个,在闹市区。”
名字江疏辞听过,是个蛮有名的KTV,她脑海里一瞬间浮现报纸上常说到的什么女大学生在KTV等娱乐场所做不正当职业的新闻,不过再一瞬间就被她压下去了。
先去看看,不行再说。江疏辞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