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怒号,格拉拉着洛兰一步步往桅杆的方向前进。倾盆的暴雨已经洒了下来,随着风暴砸在两个人的脸上,如同石子一般疼痛。
“我自己往前走……”洛兰喘了几口气,“别拖累你……”
“你要是自己走的话,马上就会被卷到海里面。”格拉使了把劲,洛兰往前趔趄了两步,差点摔倒,“我们得快点,再让这风吹着帆,咱们的船不一定会翻到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了桅杆的下方。他们躲在桅杆的背面,风终于稍微小了一些。
“这个?”洛兰喘了口气,指着旁边的一个滑轮问道。滑轮上有一条极粗的麻绳,从桅杆下方一直伸到上面的主帆上。白色的主帆兜满了风,如同一位肥胖富翁的肚子一样鼓鼓胀胀。桅杆顶端平台的蓝色旗帜猎猎作响,随着咔吧一声断裂,消失在黑漆漆的天空中。不知道席拉斯现在是把住桅杆的顶端不敢乱动,还是已经摔到了海里面。
“对。”格拉点点头,雨水从他的发梢噼里啪啦地落下。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脸瞬间煞白如恶鬼,把洛兰差点吓了一跳。
“那你一个人能来,怎么还拉上了我?”
“有原因的,当时斯骆伏说了‘你们俩’来着。”格拉从桅杆后面探出头,指了指桅杆中段的一个平台,“风暴号比较老,不像新船能够在一个地方掌控一大片帆。这里只能把下面的主帆收掉,如果要收掉上面的帆必须要上去。我们一人负责一边,这样效率高一些,你就在这里……”他突然怒骂了一句。
“怎么了?”洛兰问道。
“把绳梯固定在下面的那根老木楔,断了!不过上面的木楔被东西挡着风,应该还比较扎实……”
“所以就是……”
“喏。”格拉把绳梯直接抓在手里拉了过来,“上面的因为经常被人踢着玩,所以经常换,下面的这个老化了,直接碎掉了。”
两个人沉默了几秒钟。
“我上去!”洛兰抓过绳梯,拉了拉,这条绳子还是很结实的。
“能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洛兰露出一抹笑容,但其实他的心并没有底,“总得有个人在下面拉着,不然这梯子会被连人一起吹到天上,就像刚才那样。要是我在下面拉着,可是绝对没有保证能让绳梯一动不动。”
格拉犹豫了两秒钟,点头同意。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格拉抓住绳梯末端,降低体位,双脚分开以维持平衡。他向洛兰点了点头,紧抓绳梯的洛兰便将脚踏上阶梯。到了现在,没有障碍物的遮挡,狂风更加猛烈。就算格拉在下面紧紧固定,绳梯依然在风中不稳定地摇晃着。洛兰的双臂已经酸了,但现在还远远不是放弃的时候!
他向上爬去,紧闭双眼,紧张与运动产生的汗水与雨水混在一起。打湿的衣裳紧紧黏住他的身体,让他难以行动……但是他也只能前进。
洛兰终于来到了桅杆的平台上。他趴倒在上面,转过身子向下面的格拉竖了个拇指。格拉收到信号,也点点头,飞快地放下绳梯回到桅杆背后。洛兰逐渐起身,突然脚下一阵摇晃,他急忙抓住桅杆以免摔倒。在船舵旁,大副斯骆伏正大开大合地转动船舵。海面已经变成了黑白的交加,高出船体的无数海浪在风暴号的周身被拍碎,化作一片白色的泡沫,可就是没有一排巨浪砸上风暴号。
好美……一道闪电划过半空,沉闷的雷声随之而来。乌云滚滚,在电光中居然有着自己的层次。海水波澜,相间的黑白如同不规律的网格。洛兰在那沉闷的小镇生活时,从未想象过如此壮阔的风景。
是面前主帆的收起让洛兰回过神来,他也赶快来到收起上层主帆的滑轮旁。这项工作比他想象之中要费力上十倍,鼓起的船帆如同桀骜不驯的野马或公牛一般难以驾驭。最终,他筋疲力竭地匍匐下身,收起船帆的速度只比格拉慢了十秒。
“快下来吧,洛兰!”他听见了格拉的呼唤,“别直接跳下来,以现在这个风力,你会被刮到海里面去的!”
或许是洛兰的错觉,当他回到船舱里时,船体的晃动似乎更加剧了。船舱廊道中照明的灯火全部熄灭了,只有一盏晃来晃去的,带着灯罩的油灯能提供一点光亮。往深处看去,一片漆黑不见人影。客室区域各个房间的门紧闭,两名军人站在入口,其中一名靠着墙,手里拿着这唯一的光源。
见到浑身湿透走下来的洛兰,两名军人也只是微微抬抬眼,随后便继续自顾自地愁眉苦脸想事情。
格拉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然后仰头看向甲板上面的方向。洛兰心情正激动,而格拉一脸严肃,不见一丝完成任务的愉悦。这时,脚步声从廊道深处传来。是那位船长,以及跟在后面的歌手罗罗。罗罗的帽子丢了,浑身湿透。他原本飘逸扬起的发梢紧紧黏在了脸颊上,狼狈得像只落水的小狼狗。
“船长先生。”格拉向船长微微欠身,“我们上面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这天气让不让我们活着出去了。”
船长点点头:“斯骆伏一个人在上面?”
“还有一些帮忙的,我马上也要回去帮忙瞭望。”格拉接过船长递过来的干毛巾,抹了一把脸。就在这时,地板突然大幅度倾斜。伴随着惊叫声,所有人都向左边倒了过去。廊道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有的甚至传到了走廊里——看来缩在舱室里的船客们也不太平。
“鬼天气。”来自耶尔威亚的军人身穿紫色军服,刚刚的突然倾斜让他摔了一跤,此刻才咕哝着站起身。瓦尔洛亚的军人更惨,为了保护油灯,他一下巴砸到了地板上,呻吟着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确实是鬼天气。”船长转向耶尔威亚军人,“我出航以来从来都没碰上过这种天气,最恶劣的情况也得有个预兆。不过如果能保持现在的状况不再恶化,我们花点时间是能从这地方活着出去的。”
“航海日志里我也没看到过。”格拉附和道,他刚刚用身体挡住洛兰防止他摔倒。
“你们两个……呃,军人?”船长疑惑地看看两个人,似乎不敢确定,“要是你们是军人的话,就麻烦你们安顿一下船客们了,我马上也要和格拉一起上去,帮点忙。”
“我是没问题,保护一般民众也是我们的职责。”瓦尔洛亚军人点点头,然后瞟向耶尔威亚的军人,“就是不知道那边的议会走狗会不会有这样的风度了。”
“作为耶尔威亚宪兵,我没有保护民众的义务——更别说外国民众了。但出于我个人,我对这一点也没有任何异议。”耶尔威亚军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仍然保持着高傲,右手轻轻放在了腰间露出的枪托上,“反倒是旁边那个向我们的议会狂吠的家伙,我想根据耶尔威亚宪章有权利逮捕你。”
“这里也不是耶尔威亚,甚至不在大陆上,等到新大陆归了你们再说吧。”瓦尔洛亚军人的手也扶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两名军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敢说话。直到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将这狭小空间中越来越浓的火药味驱散了个干净。
“干嘛啊干嘛啊!”斯骆伏冲两名军人吼道。他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原本就不多的头发更是被雨水和狂风卷得乱七八糟,“要是你们敢在这边动粗,我一手薅一个的脖子,全给你们踢到海里面去!”
看着两名军人没反应,斯骆伏又逼近一步:“想试试,嗯?”
“嗨嗨,没什么事,谁敢在你手底下打起来。”船长赶忙上前打圆场,“两个月前你就揍过两个军方的人,小心上岸他们来抓你。”
“喂,斯骆伏。”格拉也走上前,岔开了话题,“上面没事了?”
“稍微减弱了一点,但还是危险,我得回来喝杯茶喘口气……”斯骆伏伸手去翻衣兜,然后怒骂了一句,把一滩混合物抓出来丢到地面上——这里本来是由洛兰每天打扫。船长也翻起了衣兜,他递给斯骆伏一根烟,然后帮他把火点上。
“老伙计,你这个还是不够。”斯骆伏咂着嘴,烟雾从鼻孔和嘴里面一起冒出来。“散了,都散了!”他挥舞着点燃的烟,冲着廊道里面叫了起来。刚才听到斯骆伏的声音,船客们纷纷都从自己的房间探出了头,“没事了,没什么大事了,只要别去甲板上就行!”
船客们都回了自己的房间——或者进了别人的房间,嗡嗡的谈话声逐渐响了起来。两名军人默不作声,也先后离开了楼梯旁。不知何时,罗罗带了自己的琴来,盘腿坐在一边开始弹唱。
“嗯?怎么?”斯骆伏看看洛兰,又看向廊道内,“嗳,神父!”
即使刚刚经历了如此凶险之境,摩尔其神父脸上依然洋溢着慈祥的微笑,他夹着厚重的圣典向这边走了过来。
“洛兰干得不错,您无需担心他。”格拉开口道。
“没有没有,我并没有担心洛兰。”摩尔其神父笑着说道,“他下定决心偷偷上船,就说明他已经有了面对一切的决心。而他能否真正战胜困难,我想,偶尔还是需要一些其他朋友的帮助——”
摩尔其神父话音未落,那陌生而熟悉的感觉又一次包围了洛兰。与此同时,一声巨响传来,如同雷鸣,但比前者更剧烈,距离也更近。接着,伴随着爆炸声,船体剧烈地开始倾斜。洛兰眼前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