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了!这东西越打越多!”
阿沢捂着腹部的伤口,在身后大喊。
丁程鑫一脚踹翻扑上来的木偶,凌空一转,拽住他的后领就跑。
他跑的速度极快,木偶笨重,又是无规律的往前涌,很快便拉开了距离。阿沢被拖拽着毫无动静,显然已经累瘫了。
四周被月光侵染,然而天上并没有月亮,那里什么都没有——不,那里藏匿着一双半阖的眼。
脚下是一片漂浮的海。溅起的水花无声无息,亦不坠落。他们一路狂奔,直到呼吸艰难,腔中酸腥方才减缓步伐。丁程鑫回头只看到茫茫无垠的墨黑海面,喉咙里终于松出一口气,一股劲塌下去,想再提起便难了,遂将阿沢甩出去,一脚碾住他的胸口。
额头的细汗还未干透,他两颊微红,唇却苍白,跑了那么久却不见多少狼狈,这狐狸脚上使劲脚下丝毫不留情,眼观鼻口观心冷声问。
“我警告过你不要乱跑。”
阿沢闷闷地咳了两声。
“不……我们就快到了。”
丁程鑫皱了皱眉,感觉他的状态不大对劲,抬头看了看天顶,那双眼睛依旧悬在最遥远的地方。
心里不安的预感达到巅峰之前,丁程鑫猛地伸手扼住他的脖子,指骨咔咔作响。
“说清楚,什么快到了?”
然而未见他半点痛苦,取而代之的反倒是一种释然,他在丁程鑫的目光中艰难开口:“……终末。”
“你……”
“一切都会结束的。”
他顶着刘耀文的脸,笑出一口血齿,眼角掉出一滴泪,不知是不是痛的。
“所有事物将归于它原本的面貌……而在终末降临前……”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悯,目光似乎不再聚焦于他,而是这片光怪陆离的空境。
丁程鑫咬紧了后槽牙,这辈子所有打哑谜的他都在这短短岁月里见了个遍,不可为没进步,他也真的痛恨。
就在他即将使用武力逼这人就范时,脚下的海面忽然绵软了下去,仿佛承重颠倒一般,刹那间,墨色的海浪将他们无情吞食入腹,没有人能来得及挣扎,他们如同陷入泥潭的蝼蚁,在突如其来的吞没中顷刻间消失无踪。
…………
倘若我们必将走向死亡,你是否愿意永远沉溺在梦中?
年轻的人曾遇见另一只古老的灵魂,它向他低语呢喃,问出这个问题后,消散在天地间最不起眼的角落,仿佛不曾来过一般。
至于答案,年轻的人从未得到过,因为它并不是自己唯一守望的灵魂。它们徘徊在无的脚下,要在无的注视中走过一条毫无意义的长路,直至海浪平息。
它们其中,有叱咤风云的侠,黑白通吃的匪,一代盛世明君,或者名垂青史的将。但无论它们曾有多么辉煌传奇的过往,在这里,它们都只是无助的哀魂。
海面之上,偶尔会落雨。不同于寻常的雨水滴在身上冰冷刺痛,这里的雨只是一种符号,落下,就是一次无声的呐喊。
年轻的人伫立在岸边,淋过很多场雨。有灵魂徘徊经过时,他会向它们伸出手,引领它们踏上轮回的黄泉路。
无尽的黑白寂寥中,他以为只有自己在这里做这件不知祸福的事,直到数以万计里的某个瞬间,有另一双手抓住了即将没入海浪的灵魂。
那双手是那样用力,年轻的人回头看去,他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是的,和他一样,甚至比他更鲜活,身上仍有色彩。
从未有人能够清醒的踏入无的领域,即使是他自己。无同样笼罩着他,很多道路,他早已忘了为何而走。
那个闯入无的人,年轻的人至今不知姓名,但被他带走的灵魂,年轻的人记得,因为它曾和他做过同样的事。
…………
“雨,越下越大了。”
“……是啊,我听到了。”
“你尚存一抹颜色,很淡了,但聊胜于无,既不肯重归轮回,那你还要站在这里多久?”
“不知道,但雨还在下,我还不能走。”
“你也在守望它们么?”
“……”
它平静的闭着眼,过了很久才说。
“我认识陷入这片泥沼的灵魂,他们生前都是战士,是奔赴战场誓死杀敌的英桀。他们的故事盛大而壮丽,即便是死后,也应有人记住他们的姓名,而非同今时今日这般,被无主悄然吞没。连每一次歇斯底里的呐喊,都只得无声无息。”
“这不该是英雄的终末。”
年轻的人望向远方,无的双眼依旧悬挂在高处,与他对视。
“倘若这是他们的选择,你还要坚持么?”
“无主注视我们,所有的念想与记忆,都会慢慢融进浪花。没有人会主动踏上无的道路,因为无平等的笼罩所有人。”它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带着某种无法撼动的坚毅:“可你我脚下的确踏着哀鸣,头顶呐喊的雨,为何认定这必然毫无意义?我站在这里,他们望着我,就会想起比虚无更真切的东西,那便是存在。”
这是年轻的人第一次在这么无望的地方,听到这样不容置喙的话。
直到这时,年轻的人才恍然,原来不是它在守望那些哀魂,而是它们在虚无的海浪的冲刷下,日复一日地守望存在的痕迹。
一种无意义的坚毅在这片海中传唱。它造就了更大的雨。
“倘若我们终将走向死亡,你是否愿意沉溺在梦中?”
它摇头。
“我们从未因梦而生。”
…………
可惜虚无之下,并不存在永不磨灭的意志。被无选中的人们,只能通往一条终路——泯灭在祂的海底。
在被海浪冲刷前,它已经无法站起。它身上的颜色已经尽数消退,就如同所有被吞没的灵魂一样,只余黑白。
年轻的人再次朝它伸出手。
“最后,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没有人能逃离这场宿命,坠入深渊,也希望海底温柔。
这算不算了却它的遗憾呢?
“……我以为……再不会有人问了……”
缥缈的声音里有一丝释然。
“……张真源……”
年轻的人点头,他松开手。
而就在这瞬间,有另一双手极速伸来,死死地,抓住了即将被浪裹挟的灵魂。
那么用力,仿佛这轻飘飘的魂魄,有千斤重。
记忆由此形成闭环。
闷雷般的声响打碎了绵长的梦。丁程鑫猛地睁开双眼,阳光刺得他抬起手,耳边响起微弱的声音。
“……走……快走……”
在他仍旧恍惚的时候,那道声音的主人似乎已经等不及了,他朦胧间只看得见一只枯瘦的手,似乎用尽全力,往自己的肩膀上推了推。
“……你走啊……”
他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他正身处一片废墟,而在他旁边,是个被掩埋在断壁残垣中奄奄一息的老妇人。
不知为何,他心底忽然涌上来一股难以抑制的疼痛,来势如狂风骤雨,让他差点喘不上气。
丁程鑫清楚的知道,这股情绪并不来自他。他不再去看那个老妇人,视野却再次模糊了。
“快走吧……阿沢……”
很奇怪,那老妇的身躯被断梁压着,头都抬不起来,却似乎是感受到了身旁人的异常,将那唯一能动的枯槁般的手轻轻覆盖上他的手背,缓慢而迟钝地拍着。
“阿沢啊……娘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你先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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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走话说:
没错这是借鉴😂,但是“虚无的命途”这一设定和故事真的带给我很多感触😭。
(感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