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褚孝直愁眉不展,他拿指节一直不停且有序地敲击着檀木桌面,发出咚咚咚咚的闷响。
“你是说,李璇进了饭仄山,而且见到了一个年轻道士?他没有发现那里吧?”良褚孝直很是担心地问。
“应该没有,”问屋久喜也不敢非常肯定地回答,“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在山路上昏厥了,离那里还有些距离。再说了,若是没有人给他引路,他应该是没有那轻松能找到那里的,孝直君,还请放心。”
这些还是次要的……良褚孝直摸着下巴,重要的是李璇口中所说的那个年轻道士,这是怎么回事。据他所知,饭仄山上确实还留有道观,但是道观破败,留下的道士也只有杨庆贤杨老道士了,其他人基本上都已经出走了,没有留在饭仄山,那么那个年轻道士会是回来的道士之一么?
“能够轻松弄晕小宗师的道士……”良褚孝直倒吸一口气,这样的道士,绝对不多,正一派的道士用符箓,应该是不容易制服身体灵活的李璇;可全真派的道士,到了小宗师境界的也不过尔尔,年轻的小宗师境界道士,更是只有芮耳一人,可那人此刻正在武当山闭关,总不可能是他一日内奔袭数千里弄晕了李璇之后又跑回去了吧。这已经超过了所有习武者的所闻,饶是方阁云那水平的大宗师也做不到。
良褚孝直押一口茶:“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他起身往外走去,穿好衣裳,冲着来他这屋做客的问屋久喜鞠了一躬:“问屋姑娘,我这就启程去一趟杨府找锦瓶王,可不能让他再擅自行动了,若是那里败露……我有愧于旧友。近段时间你也不要再去那里了……”
问屋久喜无言地低下头,良褚孝直虽然不是很明白她这么做代表什么礼节,但是至少他觉得问屋久喜如此聪慧的人是理解他的意思的。
“……不必对着消融的雪感慨伤怀,只因为春天很快就会到来,那之后,姹紫嫣红,更胜素裹银装。”良褚孝直看似没由来地感怀冬天的离去。
问屋久喜反应了一会儿,咯咯地笑起来,笑得梨花带雨,渐渐地只剩啜泣的呻吟:
“孝直君,冬天虽然会离去,春天也会来临,但是乍暖还寒的时候,花不愿意探出头,叶不愿意翻新。你们天朝人习惯于感叹春天的美好,因为你们站在街上看到,那时候万物复苏,一切充满生机。可是对我们来说,我们就像是在荒凉的山里,还记得雪的味道,春天遥遥无期。所以我们不习惯期盼,我们习惯缅怀,上一个春天给我们的太过美好,很难想象下一个春天也会有如此恩赐。今天我捧着的是上一个春天留下的种子,来年她或许就是下一个美好的岁月。”
良褚孝直沉默了,他挠挠头,知道是说服不了问屋久喜:“只是你想要栽下的那枚上一季的种子,对我们来说却是火药的引子,太过危险了。我给你时间考虑,你若是执迷不悟……那便请回吧。”
问屋久喜忽然抬起她通红的双眼望着良褚孝直,她的眼中满是不甘与疑惑:“为什么?为什么?孝直君!你明明有能力,你明明可以让一切回到他该有的模样,为什么不去做呢?你可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位,你可以整治这个国家现在存在的一切不合理!你看得见吗?看得见那些穷人的泪,可怜人的苦。你看不见的是,我们这些属国,连年的战乱,连年的饥荒,连年的争霸……皆是因为你们,你们的春风不再!
这个冬天太漫长了,对你们来说,只是从天拜年间变成了推欣年间,只是第五家灭了,李家兴了。如今北方战乱平定,要不了多久,春天就会重回大地。可是对于我们这些习惯于附庸天朝的小国来说,那便是天塌了,看不见希望!
李虔诚平定了北方,李珏便要整饬南方。谁能看见属国的悲哀!
孝直君,你不明白,第五家或许灭了,但是第五家不能灭,李家不适合坐在那张龙椅上。九重家的比李家更适合成为天朝的王,九重家的仁慈才能拯救我们,李家的黩武只会让我们这些弱小的属国陷入不幸!“
“这是……你们东洋的意思吗?”
“这是我们全体的意思。”问屋久喜坚定地说,她转身离开了良褚孝直的房间。
良褚孝直摸着自己腰间的玉佩,原来,李家这抢来的天下,真的没有那么稳当。身为巨人,不能只照顾自己,还要关心脚边的小人才行,这个道理,李珏什么时候醒悟,什么时候才算坐稳了龙椅。只是现在,看起来那些小人们都准备帮着那个被打倒的巨人再站起来呢。
“一人之下……”良褚孝直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来他该去找李璇了,他慌里慌张地向外走,好像要把什么危险的思想也抛诸脑后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