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七八点,那时红日初升,天渐明朗。往昔先帝在位时很注重礼仪,是以,我与其他兄弟也有昏定晨省的习惯。但时过境迁,昔人已逝,而傅映祁忙于朝政,倒是很少在注重这个,我也就逐渐开始睡得天昏地暗也不曾有人理。现如今,楚玉竹忽而提出要学武,还是定在卯时,倒真有点强人所难。
虽然只有几日光阴,但惰性是很容易滋生的,何况人天生就有一种拖沓性。我揉了揉太阳穴,阻止自己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这说书人反复说的也不过是这么几句,正当我没心思再听下去时,他忽而话锋一转:“再说这鸳溪镇上的连续凶杀案吧。这案子说来也奇,官员一个接一个被刺杀,看似同一人手笔,然而官府却苦追其不下,此人到底有何登天本领才敢在天子足下目无王法,迫害性命?”
顿了顿,给予人们思考的时间,又道:“于雍和帝一年,一车夫在家中被杀,随后不久其欠债夫主在东郊树林昏迷不醒,了无鼻息。有人途经时,报案官府,官府便开始查案,仵作断得二人所中同毒。翌日天大晴,国舅爷访民于此,在庆林客栈意外身亡。不久后,在蘼芜林发现先前报案人尸体。县令不得已亲自与县尉同出查案,以示表率。但在城南山道上集体中毒,皆是暴毙身亡。此事越演越烈,声势壮大,传到了朝廷,引得陛下发布圣令令派钦差大臣前来调查。”
他讲得行云流水,酣畅淋漓,引得听众拍手叫好,说书人方才满意地结尾:“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听了这番言谈,我不由得锁了眉:“看来也完全不像外边所传言的那样是全然离奇的。”
“何以见得?”
我看向发问的楚玉竹,道:“若真的是刺杀,且是同一人手笔,那可能是一个组织抑或是一名武功极高的人,但即使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杀死这么多的人。试想,如果一个人真有这么快的脚程,他怎么会到现在才施展出来?现在政局一定,即使要逆乱,也该在政局动荡之时。”
我想了想后又摇头:“但如果是中毒,那就容易解释了,但也难以去控制。就像是一个连锁反应,第一个人中毒后,就会传染给第二个人,再接三次接四,依次下去,只要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人发现根源去阻拦,就不会中断,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局势。
更可怕的是,如果造事人自己都没有预料会发生这样的事,那就麻烦了。因为造事人自己可能都没有办法杜绝,到时候即使抓到造事人也难以下手。这好似一个隐疾,深埋在一些人身体里,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曾发觉。时间过得越久,触碰的人越多,那参与当中的人也就会越多。现在首先要解决的是,究竟有多少人是体内藏着这种隐疾的。”
楚玉竹赞许地点了点头,夸奖道:“不错,比牧遥有些脑子。的确我也想过这种情况,这是目前较为合理的解释,如果这种毒真的会发生连锁反应,接触的人由于会移动而导致所处位置不同,这可以接受。但毕竟事态尚不明朗,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种毒官府没有查出来过?官府总不至于会对普通的药查不出来,他们还不至于无能到这种地步。”
我试探道:“这难道不是普通的毒么?”
“东郊树林里有一种畸形虫子,长相怪异。早年我随家父曾去那里游赏一二,见识过这种虫。那时家父告诉我,这种虫身上带毒,寻常人不得靠近,唯有一种草药产秦岭、黄河以南,东南至西南各地,名唤牧靡,生于空旷荒地、农田和海岸沙地。可以随带防身解毒。”
“玉竹兄之意,莫不是这毒与那畸形虫子有关?”
楚玉竹笑了笑:“但虽是这么说,牧靡草也未必就是安全的,从前有不少人带着这种草药进了森林,却从此再没有出来过。想来这林中应是有什么我和家父尚未见识的东西。”
李牧遥定了定神:“既如此,倒不如让我和容暄去替你见识见识?”说着便要动身。
楚玉竹一把拦住他。
“做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我么?”
“我是答应过你,让你查案,但前提是我也插手。”说罢便拉住我起身,对李牧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走?”
李牧遥轻哼一声,方才不满起身,跟着我们走了。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东郊树林前方有一片桃木林,每年春夏之交,落英缤纷,十分美丽,是各方游客眷侣汇集的宝地。”
我向桃木林看去,桃花纷飞如只只倩丽的蝶影,虽不是最盛时期,却也美得艳人。这番景色与后面的树林比起来,衬得后者越发阴森发指。
楚玉竹叮嘱道:“已经到了这里,别的我不多说,就说三条。其一。到了里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以安全为重,保护好自己。”
见我和李牧遥都点头后方才继续:“其二,凡事不可冒进,要谨慎行事,一有发现,不要轻举妄动,先通知他人。”
我们又一点头。
“其三,随身携带好牧靡草,不可丢失。”
李牧遥笑着:“如果丢失了呢?”
楚玉竹自怀中取出几株牧靡草:“如果丢失了,就来我这里拿。但毕竟数量有限,如果你没有脑子地丢了无数次地话,我也救不了你。”说着,把牧靡草又发给我二人人各一株。
就这般,我们进发了东郊树林。
《醉翁亭记》中说:树林阴翳。这里绿树挺拔,高耸入云。由于树木过于高大的缘故,连着下午的烈日也被遮蔽得隐隐约约,阳光通过几处枝叶的缝隙透入林间,在地上形成一个个椭圆光斑。
我在宫内虽然要时时谨慎,不能掉以轻心,但好歹也是个皇子,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现如今进入这莽莽榛榛的树林,看到一些不知名的菇类和爬满树浅根的碧绿青苔,一时间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
我们跟随楚玉竹一路走着,直走到一谷崖前,楚玉竹才停下身子,道了句:“便是这里了。”
崖壁很是陡峭,地下深不可测,难以见底。李牧遥向前走了一步,前脚所踩的石头立即断落掉下崖去,他一惊,忙回身躲过一劫。
李牧遥有些目瞪口呆:“这……”
楚玉竹从杂乱的草地上摸索出一颗石子,在手上掂了掂,夹带着内力向崖下扔去,随后伏趴在草地上。
我们依着他的样子也趴下。久久都不得回音,他起身来又半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崖边的碎石:“崖底很深。先起来吧。”
我们闻言起身,面面相觑:“那现在怎么办?我们不找那毒虫了?”
楚玉竹笑道:“谁说找毒虫一定要到谷底了?”
“那你刚才?”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也可以去。但是,那里可能比谷崖更难去。”
我问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楚玉竹一指谷崖对面:“那里。”
我们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只见彼岸密密麻麻爬满了黑色的小虫,它们造型奇特,几近奇葩。但诚然,去那里若是没有蹊径,倒不如去谷底呢。两方约有五丈远,即使轻功再好,也跳不了这般远。
楚玉竹惋惜道:“当初我与家父来往此地,也是见路径难行,便没有深究离开的。
我不由得疑惑:“既然找这种虫这般困难,又怎会是借这种虫下毒呢?”
楚玉竹摇头:“你先别急,待我慢慢道来。我刚刚给你们说的都是容易看见的,而真正被使用的毒虫,应当就在我们周围。”话音未落,我们便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躁动声。
“小心,是从两边灌木中发出来的。”
我往两边快速瞟了一眼,轻声道:“我数一二三,我们就开跑。”
“一……”我还未数完,李牧遥一把拽了我便跟着楚玉竹往回跑,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路跟着他们费力至极。
灌木中发声的生物听见我们跑离的声音,忙迅速从灌木中出来,一路紧跟。
我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风在我耳际刮得“呼呼”作响,我渐渐听不见什么声音,神识也开始变得迷离,两脚虚浮地好似踩在棉花上一般轻飘飘的。
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我回头看了身后一眼,只见黑乎乎的一片。再接着,便什么也记不清了,陷入无限的黑暗中。
等我再醒来时,已是在楚玉竹为我自准备的房里。模糊的视线中有个人影焦虑地走来走去。
“你能不能去歇停会,都转的我头晕?”是楚玉竹的声音。
“不能,容暄好端端地就晕了我能不着急么?”这声音,是李牧遥。
我感觉头脑还有些沉重,想起却起不来。楚玉竹看我睫毛轻颤,笑道:“你醒了?”说着,扶我起身:“牧遥可是对你当心地紧呢。”
闻言,李牧遥忙上前来一番嘘寒问暖:“容暄,怎么样?你还有没有事?你……”
楚玉竹打断道:“你没吃早饭?”
我一时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吃早饭?你不知道今天要去解案子么,也难怪你能量不足,得了气虚亏虚型的脱证。“
“我……今天心情太激动了吃不下。”总不好说我是吃惯了皇宫菜肴,对于粗粮吃不下吧……
楚玉竹闻言皱了皱眉:“医嘱道:好好吃饭,别拣食。以后你要控制好自己情绪,总不能一兴奋就不吃饭了吧?”
“玉竹兄说的是。那案子的事?”
“案子的事就明天再说。今天,给我好好吃饭。”说罢,楚玉竹留下一碗用青花瓷碗装的乌黑的药便离开了。
李牧遥有些无奈:“玉竹说的,先喝药吧。还有,”他笑看了我一眼:“别留药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