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被楚天元赶过来的妃嫔吗?年龄足够当他孙女了,楚家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向后挪了挪,生怕她扑上来撕咬我。
母妃说过,常年不和人正常交流的人,心理或多或少都有些大病,蒋太妃声音嘶哑难听,不是久不说话就是大喊大叫多了,这样说来,心智不一定正常,必须保持距离。
“我不是陛下非嫔,我只是个小宫女!”
“小宫女?”蒋太妃扒开脸上的头发细细打量我,讽刺一笑,“本座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下人穿这么好的衣料,你可骗不了我!”
我紧了紧衣领,把方才不小心露出的织云锦内衬拢了起来,暗骂青鸾做这些多余的事。
“你该不会是楚天元那小子的孙女吧?”蒋太妃问我,声音中满是不怀好意。
我急忙矢口否认,“胡说,我怎么可能是他孙女!”
“哈哈哈哈......”蒋太妃忽然笑了,笑声凄厉哀婉,“说的是,楚天元怎么可能会有孙女!他此生注定无子嗣!哈哈哈哈,从他屠我全族那天起,他就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子嗣!”
“什么?”我吃了一惊,若是父皇不可能有子嗣,我又是怎么来的?
“当年我用全族一万七千八十二位族人的鲜血下的诅咒,任凭他楚天元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留下自己的血脉。”蒋太妃冷笑道。
我脑中一片混沌,若我不是父皇的孩子,那就表明是母妃背叛了父皇,是了,在我小时母妃经常对月发呆,念叨着“流光”二字,难道‘流光’才是我真正的父亲?
忽然,外面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像是石块落在地上,听方位,是在母妃的星兰宫。
我冲到门口,扒着往外瞧,很快被推了进来,“老实待着,不该你看的别瞎操心!”
“那是兰妃娘娘的星兰宫,娘娘怎么了!”我急道,那毕竟是我的母亲,怎么可能一点不在意,况且我现在还有疑惑需要她来解答。
“去去去,离得这么远我们怎么知道,老实点,别逼我们兄弟给你点颜色瞧!”
守卫粗暴地把我推进来,旁若无事地继续站在那里。
我坐不住了,焦躁地咬着指甲,好像这样就能找到出去的法子。
“你说的兰妃娘娘对下人很好?”蒋太妃突然问道。
我楞了一下,含含糊糊地点头应是。
相比起来,母妃对宫人应该算是好的,从小到大就没见她惩罚过谁,哪怕宫人失手打破了她心爱之物,也是略说几句,小惩大诫地罚罚月俸了事,不止如此,十多年来也从未见她和哪宫娘娘发生过冲突,是个相当冷傲和气的人了。
不,现在想来,母妃应当是单纯地冷傲,因为冷傲不屑于和旁人多说一句话,自然不会产生冲突。
我正在这胡思乱想,就听蒋太妃说:“那她多半是自尽,像这样的人,不会在义军手下苟活。”
“您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义军?哼,楚氏倒行逆施丧尽天良,没人揭竿起义才怪了!报应,都是报应!”
我闭了闭眼,蒋太妃的话很难反驳,这些年来楚氏做的天怒人怨的事不少,但为人君者掌握人民生杀大权,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现今幡然醒悟已经晚了。
我想再问薛太妃几个问题,但她一味念叨“报应”,间或几声大笑,再问不出什么有用讯息。
折腾了半宿,天渐渐透出亮光,一夜未睡竟未觉多少疲惫。
薛太妃兀自在一旁絮絮叨叨不知说些什么,少数几个听得清的字眼都是关于父皇,什么“去死”“报应”“不该活”。
若是今天之前,我定不会同一个多少有些疯癫的老太婆多说一句话,但作夜这位先帝嫔妃的话让我有些在意,在意以前从未在意过的父皇的事。
“太妃为何对皇上敌意颇深,将您打入冷宫的不是先帝么?”
“先帝?他个优柔寡断的能下这种决心?是楚天元那个逆子!”蒋太妃突然逼近,咬着牙道。
“逆子?”
“对,逆子,我是那个逆子的亲生母亲,我族族长是他亲舅舅!那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不配为人!”
“陛下乃义贞皇后亲子,岂容你颠倒黑白!”我怒火顷刻间烧了起来,就算我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那也是他的养女,我自己可以百般腹谤非议他,旁人却是万万不能的。
蒋太妃突然安静下来,她怪异地盯着我,脸上似笑非笑,“是楚天元派你来的吧?他还没死心要得到我族宝藏?”
“我并不知道什么宝藏,陛下也没有派我来。”我说。
“我不信。”蒋太妃狰狞笑道,“逆夏已经亡了,他楚天元但凡还有点少时野心,就不会放弃找寻我族宝藏意图东山再起!如果你不是他派来的,怎么会接近我这个糟老婆子?”
“你爱信不信,陛下绝不是觊觎你家宝藏的人!”我有些烦躁,父皇就是个成天无所事事花天酒地的老头子,但凡他有点觊觎宝藏的心跟我提上那么一嘴,我就有无数种方法让薛太妃吐出宝藏所在地。
就算宝藏不能延续大夏国祚,也能保我们皇室改头换面,下辈子生活无虞,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砰!”
手上一阵剧痛,是我没控制好情绪锤了地面一拳,地砖登时飞溅出去,地面留下个大坑,我的拳上虽只有些红痕,却疼得厉害。
蒋太妃抖了抖,看向我的目光充满骇然。
这目光并不少见,每当我控制不住情绪,展露自己天生怪力时,宫人们都是这样看我的,她们不明白为什么平时柔柔弱弱的明瑶公主,生气时会有这么大的破坏力。
事实上我也不明白,但这并不妨碍我用这怪力做有利于自己的事。
“你......你竟然......”薛太妃指着我,像见了鬼一样。
“我怎样?”我歪了歪头,尽量让自己更可怕更无人性一些,“实话告诉你了,不是陛下派我来的,我事先并不知道宝藏的事,既然自己提到了,不能怪我对它上了心,所以,你是打算主动交代,还是让我逼问?顺便提醒一下,让我逼问可不是个好选择。”
“你是他的女儿,你竟然是他的女儿!”蒋太妃的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带着无边恨意。
我看了看窗外,东边泛起微粉,用不了多久太阳就会升起,远处喊杀声也消失了,整座皇城像是笼罩在深重沉寂中,我没有太多时间了。
“蒋太妃,您是打算让那些宝藏和你的族人一起埋在不见天日的底下,为他们陪葬吗?多少先人留传下来的存在痕迹就这样让它们消亡,不觉得残忍?”
“残忍?谁能比得上楚天元?”蒋太妃咬牙道,“那个畜生把我族人挫骨扬灰,无一人有埋骨之地!说什么陪葬,我族先人早在天上看着逆夏改朝换代了!”
说罢,蒋太妃垂下头陷入诡异的平静,良久,我正打算做出些举动,她缓缓抬起头,像是普通老太太般冲我一笑。
她太平静了,顿时令我毛骨悚然。
蒋太妃“和蔼”地说:“你们楚家人都是狼心狗肺鲜廉寡耻的人,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再和你说一句话。”
她举起手,狠狠地冲自己头颅拍下,我清楚地听到颅骨破裂和沉闷的“咚”的一声。
薛太妃死了,自戕而死。
我闭了闭眼,权当和她作别。
房间门被推开,刚冒头太阳光照进来,一道人影逆光站在门外,目光在我和蒋太妃间扫视一圈,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