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一）

纷纷落落，无尽的凉意在空气里一寸一寸的蔓延开。

血液流逝得太快了，江城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眉眼渐渐无力的垂下，他的视野里，什么也看不到了。

就在这时，突然依稀一抹青色闯入自己视野之中。

他睁大眼睛，极力试图呼唤那个人的名字。

——温琰。

——你别过来。

我这个样子，会吓到你的。

温琰几乎是跑着过来的，当目光触及那白雪皑皑里，鲜艳浓郁得刺眼的鲜红色血迹时。他顿时腿一软，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

他跌落在地，屈膝扑到江城面前，睁着眼，不可置信地，浑身颤抖着看着他身旁一点点扩大渲染开的血色，还有那充斥空气里浓郁咸腥的血腥味。

就在自己眼前，江城躺在雪地里，浑身是血，气息若离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

仿佛自己置身于冰天雪地，被埋在了万丈雪海之中。顿时，浑身都渗透着空气里的凉意，从头到脚，一直蔓延着深入自己的骨髓里头。

他从未这么恐慌，这么绝望过。

江城吃力地伸出手，想要去抚摸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落下泪水，一脸恐慌地看着自己，发出嘶声力竭的绝望的声音:“……不要……江城，我这就带你去医院，你撑住好不好……我不要你离开我！……”

父亲走了，母亲走了，我就只有你了，你绝不能离开我！……

江城摇了摇头，气若游丝，从未这样虚弱过。在他的印象里，江城总是那样浑身洋溢着自信，他总是会对自己做出一个温煦如春，让自己安心的笑容，对方总是在自己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候，一遍遍提醒自己，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他还有江城。

江城突然觉得心头一甜，自己的有生之年，终于知道自己在温琰心里的分量有多么的重。只可惜，自己再也不能陪他走下去了。

莫大的无助在自己心头一点点蔓延开来，事到如今，自己只能亲眼看着江城离开自己，却无能为力。

两行冰凉的泪水在他的脸庞连连流淌，落到江城的脸上。他带着哀求地哭喊着:“江城，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我求求你，活下去好不好？只有你活下去，我就答应你，和你在一好不好。”

你要是走了，我该怎么办？……

这句话在江城心底激起波澜，江城微微抬起头，只能看着温琰为自己落泪，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温琰，浑身散发着无助和绝望，像是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的蛾子渴求光明。

温琰紧紧地抱着他，企图用自己的温度阻挡江城身体温度随着血液的流失，江城的身体不知道比自己的身体冰冷了多少，让他冷得浑身颤抖，分不清是因为即将生死离别的恐慌和痛苦，还是因为已经悄然而至的一场大雪。

……

“如果有来世，我们做一对寻常布衣好不好？”

这样，我们就可以不用顾及那么多，遭遇那么多，失去那么多，相遇却那么晚……

这样，我们就不必这么早就遭遇生离死别的痛苦……

这样，我们就可以平安相守一辈子……

“好，好，我答应你，江城，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答应你……”

江城听到了温琰带着啜泣的哭求，心头一暖。

今生不能相守，只望来世，生生世世不分离。

随后，在温琰惊恐而绝望的眼神之中，他那一双好看的眸子，就这样突然暗淡无光，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缓缓合上了眼。

他勉强伸出，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也突然无力地，软绵绵地，松了，离开了，落到地上。

他依偎着江城的身体，却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企图回应他的声音。

他胸膛里沉闷微弱的心跳，戛然而止……

他身体里温热的体温，也渐渐在大雪里凉透。

他，再也不能像平常一样，再轻轻唤自己一声“温琰”了。

他，再也不能对着自己，和自己会心一笑了。

他，就这样，在自己发觉自己爱上了他，并且早早习惯了他的百般呵护和一如既往的爱时，因为一场蓄谋已久的意外，就这样让他不能接受的，而且是永远的，离开了自己。

甚至，自己还没有亲口告诉他，他的求爱，自己答应了；他曾经说过，想要护自己一生，和自己厮守一生的诺言，自己答应了；他想要和自己长长久久的，想要和他正式在一起，自己也答应了。

莫大的，如同波涛一样的悲恸将自己席卷在绝望的漩涡波浪之中，他，不能自拔。只能发出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撕心裂肺的，对方再也听不到的，再也不能宽慰自己，说“温琰，别哭，我还在”的连连哭泣。

——江城。

——我求求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只要你能活着，我什么都愿意。

——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连你都走了，我就是一无所有了。既然你已经走了，那为什么还要留我一个人和你阴阳相隔……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痴痴地抱着江城已经冰凉如雪的身体哭了多久，只是一味地和他的身体紧贴在一起。

要是换作平常，江城一定会欣喜地，把自己温柔缱绻地搂在怀里，去用他的体温来温暖自己，像是一对结爱交颈的鸳鸯。

不知道过了多久，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自己早已麻木得不能分清的耳中传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和洁白的雪渭泾分明的墨色，似乎是一个还是无数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对着自己千呼万唤，才把自己仿佛一同随着江城到了九幽冥界的灵魂唤了回来。他麻木地抬头，看见左辰站在自己面前，其他人吃惊地看着自己搂着江城身体，那样缱绻旖旎的举动。

左辰低下身，紧紧地搂着自己早已被冰雪凉透的身体，他抗拒得想要挣脱，左辰嘴里说着什么，自己只能听见一句:“温琰，你还有我，别怕啊。你还有我”这句话在左辰口里似乎说了许多遍，他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是他，还是左辰他自己。

——温琰，你还有我。

——他还记得，自己在一次次午夜梦回，被无边孤独包围着时，江城就是这样说的，他说，温琰，无论如何，你还有我，就算左辰不要你了，整个世界都没有人肯接纳你了，可我不会，你还有我。

心头又传来一阵又一阵刀割一般的钝痛，割得他胸口一痛，闷得窒息。他喉咙里轻咳一声，就这样，突然吐出一口鲜血，那样刺目而招摇的颜色，红的血，白的雪，界限分明。

意识还算清醒的那一刻，他似乎听见左辰惊慌地喊着“快，让人备车去医院！”，然后，便就另一番的天旋地转，他终于意识到，失去一个人的绝望，到底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