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苍白无力的手捏着死亡通知书。
事情忽然就变成这样子了。
塑料袋的带子断开,保温桶里的咸菜粥撒了一地。
穿着白色衣服的医护人员推着母亲的尸体,不咸不淡的话语变成一道风。
“节哀顺变。”
人生的第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从眼角跌落。
……
“阿娟死了。”奶奶摸了摸我的头。
……
阿娟是我妈妈的名字。
前几个月母亲被查出来有白血病,被告知的时候她什么感情也没有,只是眼神空洞的唤着父亲的名字。
奶奶磕着瓜子,狠狠的把壳吐到了病床的被单上。
“死婊子,你老公早就和别人跑路啦,瞎叫唤!”
法院把我判给奶奶。拖拉机的轰鸣声像寒冬的雪把我的脊背压垮,奶奶一手转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揉揉我的脸:“死东西,干什么啊?阿娟早就该死啦。哭没用。奶奶到家,给你做红烧大鹅。”
我几乎是一瞬间开心了起来,拍掉奶奶全是赘肉的手笑嘻嘻的说:“老太婆,好好开车。”
回家的路泥泞又颠簸,月下的肥婆枕着肩膀差点睡着。我踹了她一脚,“好好开车。”
“死东西,踹的轻点。”
我没理她,只是又叮嘱了一遍“好好开车”。
奶奶开了几个小时的拖拉机,东边的云好像要裂开透出一亩金光。
我问奶奶:“那是什么?”
她打了个哈欠说:“是希望。”
……
奶奶一到家就切葱花,找酱油,去后院杀鹅,在小小的家里忙个不停。
“干什么?”
“做红烧大鹅。”
她点燃只烟,烟圈兜着圈化开我心底一面湖。
“哭什么?”奶奶见我又哭了叼着烟粗略擦去我的一滴眼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能哭?娇惯了?”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二滴泪。
……
后来我准备高考了。
奶奶塞给我五百块钱,说让我找隔壁陈叔叔打滴去城里。
“我不能骑你的拖拉机去吗?”
“骑个鸟。”奶奶说,“我家的大傻逼还没成年。”
“那你不能送我吗?”
奶奶愤愤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送你妈,我他妈不累吗?”
我梗了一下,背起书包往外走。
临走前奶奶在我书包内侧放了刚煎好的肉饼馍馍。
“……傻孩子。”
……
我最后还是没能考上大学,奶奶安慰我:“不是所有的结局都一样美满。”但我还是摔在了这个坑里。
那天晚上下起了雨。父亲的那边也下了雨,朦胧的城市下,地上满是破裂的碎片。
我问奶奶那是什么。
“那些都是人心。”奶奶吸了口烟,老年斑几乎要把她的脸覆盖,烟被她跺在脚下,她把坑洼的枯黄色肥肉挤在一坨,笑了起来,“和我一样,肮脏的人心。”
雨下的很急,我像奔赴高考那样站了起来。
我的校服被雨砸的稀碎,我恍惚记得,母亲被推进手术室的那晚的雨也是一样着急的把她的灵魂剥离出肉体。
我的泪水下的比斜雨着急。
奶奶没有叫,她把她脚边的油纸伞踢了过来。
我费劲的撑开伞,却踉踉跄跄站不起来,最后还是跌倒在泥水里。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三滴泪。
落的比秋风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