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稍僻静的某处,清净了不少,浪潮迭起的叫骂,起哄,女人的娇嗔,都拐了方向似的,不敢惊扰。
甚至阳光也喑哑。
服务生彼得站在吧台里,攥着抹布擦酒杯,时不时往那处角落里瞟着。
他曾有幸被子爵老爷挑中,充了某场宴会里的服务生,瞻仰了不少贵人。而坐在角落里那三个人,衣着奇怪,举动奇怪,但气势却是那些贵人不能比的。
不可多想,不得窥视。
彼得把眼睛从角落里撕下来,专心工作。
那应该是几位大人物,为了掩人耳目,在进行秘密而紧张的会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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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洛维森姿态优雅,如同品茶般抿了一口酒。
不及迟栖暗暗惊叹狄洛维森敢于迈出第一步,他便重重将杯子搁下。
……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
迟栖的眸子里涌出些促狭的笑意。
不会喝酒你就别逞强呀,狄维。真该用固影石录下你这幅窘样。
迟栖正快乐地想象着,日后将固影石拿出来,放在精灵面前一遍遍重播的情景,却突然感受到一束如有实质的视线。
迟栖转头。
尊贵的教皇冕下端坐在桌前,眉头微皱,目光凝实于某处,仿佛在思考玄奥的神学问题。
迟栖继续快乐地欣赏着,精灵被呛到耳尖发红,眼角冒泪的盛况。然而那视线又聚在了他脑后。
迟栖转头。
尊贵的教皇冕下低着头,脸庞沉在暗处,掩在兜帽中的金发泻出一束,而昏暗霎时驱散,光明直探人心。
很圣洁,很深沉,不愧是教皇冕下。
所以为什么盯着我?我后脑勺上刻了《光明颂诗》吗?迟栖想。
尊贵的教皇冕下拿起酒杯。他的喉结上下滑动,饮得不快,却不急不徐。
杯子轻放在桌子上。
尊贵的教皇冕下好像这才意识到迟栖的目光,他转过头,矜贵地点头致意。神色清明,仿佛刚才喝的是一杯水一样。
不错,与教皇冕下共饮是不错的体验。迟栖想。
毕竟在上一世,他是被教皇冕下邀请来这所酒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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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依攥着酒杯的把手。
那人又转过头,去看那来历不明的精灵了。
朝着自己的,是褐色的长发。在无边的梦里,这长发是漆黑的。那双在梦中频频闪现,凝视自己的眸子,则是混沌的颜色。
……然而那双眸子,正看着别人。
锁起来吧,将这对黑眸的主人锁起来。
黑发黑眼,他是恶魔,不是吗?
把恶魔锁进埃尔顿宫,关在祷告室旁边的,那间空旷的客房。在教皇向主祷告时,恶魔便睡在一墙之隔的床上。
房间里要画下繁复的魔法阵,防止恶魔的遁逃。
锁链要以采自西南裂谷的秘银为原料,由善锻造的矮人制作,这样才配得上那白玉的肌肤。
另外,镣铐的内侧要铺上最柔软的牛皮,以免挣扎中留下伤痕——除了他,谁也不能在那肌肤上留下痕迹。
斐依如天空之角的眼瞳里,酝酿着暴风雨前深如墨汁的乌云。
锁起来吧……这样那双眸子只能看到你一个人。
突然,斐依的心底涌起愤怒,他的心脏撞击着肋骨与胸腔。
那愤怒的火焰,是烧向他自己的。
梦里的断断续续,那人铺在床上的海藻般的黑发,慵懒的笑,断裂的锁链,大开的窗子,旧日的酒馆,还有痛苦迸发于身时,那人沾满鲜血的拥抱,消散。
不能那样做。斐依的心告诉他。你会后悔的。
酒馆里。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斐依。
斐依低着头,长袍下的手攥拳。然后他拿起酒杯,喝酒。这对他是很熟捻的事。
一饮而尽。
斐依看见那人的眼睛里,藏着些赞许。
酒杯的把手太过脆弱,被他攥出些裂痕,他悄悄将翘起的木刺用指尖抹平。
不错,不需要锁链,他也会夺取那双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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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酒并不尽兴,迟栖数了数硬币,去吧台又倒上了一杯。
他美滋滋地端着满满的酒杯,看其中的泡沫炸起,又瘪下。
那角落方向的两双眼,看着他。
“救,救命啊——有恶魔!”
这尖叫刺死了溃逃的热烈。
迟栖下意识摸了摸头发,障眼法又失效了?
然而酒杯倒影里,是褐发绿眼的普通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