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银山丘斜坡上吹来的风,或轻盈和缓,或狂烈急骤,或清新芬芳,或凄凄瑟瑟,或沁人心脾,或刺骨凛冽,颤动着漫山遍野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摇曳着山坡下小树林繁盛的枝枝叶叶。每次站在榕树下迎着习习凉风,遥望远处天边,总能让我感到心旷神怡,随着时间流逝,慢慢长大的同时,也感到一丝淡淡的忧愁与甜蜜,伤怀与期冀,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有时更是思绪万千,自个儿呆呆地作无限的遐想,风起处,是否有林木高大挺拔,银装素裹,层层密布于雪花飞舞的崇山峻岭与深沟险壑间?是否有潺潺流水,在终年云雾飘荡,狂风怒号的山巅上,沿着垂直峭壁倾泄而下,形成一道道震耳欲聋,水雾弥漫的白色瀑布?是否有帆影点点,在江河湖海上乘风破浪,竞相驰骋,岸边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或清晰,或模糊,逐一倒映于水中?是否有遗世独立的马儿,奋蹄疾驰,扬起一路烟尘,大漠苍茫,黄沙漫卷,有时低头食草饮水,颈背上长长的鬃毛披散下来,落日余晖,晚风飘摇,使人心怀莫名的忧伤?
榕树下,懵懂无知的孩童蹲在地上,只顾弯腰低头,满心欢喜捡拾掉落了一地的新鲜榕果与翠绿榕叶,又跑到土围墙的墙根旁,拔下一片片仙人掌上那些最长的深褐色尖刺,把手里每片榕叶,撕去上左下右各一小块,形成对称的风叶状,再把榕叶榕果前后贯穿在尖刺上,一根根分别插入用削铅笔小刀切开了一道道裂缝的细树枝,做成许多绿色小风车,在树下迎着风,哗哗啦啦欢快地转动。多年以后的一天深夜,他戴上厚厚眼镜,独自坐在书桌前,坐在暗淡灯光下,小心翼翼翻开发黄发霉的史书,把已然过逝的往昔,一页一页在眼前重新呈现。
漏尽更阑,月黑风高。窗外的枝条,形似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魅影,在狂风中来回摇摆,啪,啪,啪,一遍遍敲击着窗棂。单调重复的敲击声,深沉寂寥的夜色,墙上挂钟指针嘀嘀嗒嗒缓缓的爬行,耳朵及鼻孔里瞌睡虫缓缓的爬行,禁不住渐渐头昏眼花,睡意阵阵袭来,迷糊中,眼镜片底下的字迹开始互相交叉重叠,倏尔放大,倏尔缩小,晃来荡去的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额头猛然磕碰在书角上,沉闷的嘭的一声,眼镜也啪的清脆地摔落在地上,茫茫然站起身,摸摸有些疼痛的额头,逐渐清醒了一些。俯身拾起眼镜重新集中精神翻看书页,阿纳斯塔西娅,这个来自遥远的天边,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名字,跳跃着突兀于重重叠叠的字里行间,突兀于丘陵般起起伏伏的页面之上,在昏黄光线里投下一道长长的暗影,在周围墙壁上投下一道长长的暗影,在岁月长河中投下一道长长的暗影。不知不觉,脑袋又开始昏沉欲睡,阿纳斯塔西娅这几个字,却依然在书页间来回跳跃,上下抖动,恍恍惚惚伸手触及时,阿纳斯塔西娅的血,缓缓流了出来,无休无止,一刻不停,从忧伤的脸庞上,从梦幻的眼眸里,从怨艾的嘴角边,从苍白的指缝间,从密集的弹孔中,从破烂的衣衫内,汩汩如泉,淅淅沥沥流淌了下来,滴落在脚下每一寸土地上,渗入土壤,在幽冥的大地深处凝结成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