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底气

“林熠潇，我真的好怕啊……”叶晨曦的声音已经明显带上了哭腔，她的额头抵着少年骨骼分明的肩膀，一动不动，“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怕好怕……”

这是她进入国家一队以来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她的背后是祖国，一旦看见队服胸前鲜艳的五星红旗，她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输不起。

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将要满十七岁的少女，经验和水平都还有待提升，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她无法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几乎要被巨大的压力淹没。

林熠潇沉默良久，任由她靠着自己，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别怕，我在。”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同样做为运动员的他知道在赛前被几乎被压力击垮的感受有多煎熬。

“为什么啊……”叶晨曦吸了吸鼻子，声音低哑，“莹姐去年奥运会的时候明明还……她心里该有多难过啊……”小姑娘咬着唇，不忍心再往下说，“还有薛诚前辈，他那么热爱赛场的一个人，却连这次公开赛都没能参加……”

林熠潇依旧保持着沉默，叶晨曦此时所说的正是体育竞技中最残酷却也无法逃避的问题之一——更新换代，无论多么优秀的运动员，都逃不过岁月的痕迹，总有一天，他们都将带着满身荣耀谢幕，把赛场交给下一代年轻人。

“没有任何一个职业会像运动员一样，二十来岁的年纪就有步入老年的危机感”，这是体育界一位斩获无数奖杯奖牌的知名运动员在采访时不无遗憾的肺腑之言，对于运动员来说，输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连站在赛场上的机会都不再属于自己，光阴似箭，有多少人因为年龄和伤病，带着未完成梦想的不甘遗憾退场，逐渐被人们淡忘。

运动员的更新换代速度快得惊人，每个队伍在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新鲜血液涌入，同时也见证着不少时代的落幕，就比如每届奥运会之后被媒体称为“奥运周期”的大换血，就交织着不同年龄段运动员的期盼和无奈。

何莹和薛诚在运动员里已经算不上年轻，多年征战早已使得他们落下满身伤痕，他们正是那批经受着“奥运周期”考验的老将。

每谈及这些事情往往伴随着无能为力的辛酸，虽然还无法切实感受到这种无力，但林熠潇还是觉得很难过，他今年才刚满二十岁，他和叶晨曦，包括身边的其他同龄队友一样，他们都还太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这些事情，他们以前从来都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

直到今天，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那些一直以来都被他们藏着掖着故意逃避的事实，被猛然挖出来亮在眼前，竟是那样痛，痛得真真切切。

“小叶子，”林熠潇伸手揽住叶晨曦单薄的肩膀，声音很轻，“体育竞技是残酷的，运动员都有离开赛场的那一天，有的人甚至在整个职业生涯里都在给别人做陪练，根本没有几次上场的机会，这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是——”他停顿了一下，叶晨曦抬起头，挂着小水珠的睫毛颤了颤，微微泛红的双眼认真地瞧着他。

“我们可以改变自己啊！”林熠潇笑起来，笑容很温柔，眉眼弯弯的模样甚是好看，“我们可以让自己变优秀，争取更多机会，在有限的职业生涯里拼命发光发热，为国家争光，攀上顶峰，在赛场上实现自己的价值！”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叶晨曦突然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他的笑，他的模样和他的声音。

“我们还那么年轻，我们还有时间，”少年清澈而坚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一束温暖的光，“你看，薛诚哥还有何莹姐，他们虽然都将离开赛场，但是他们为国家争得的荣誉不会随着时间被磨灭，他们身上的荣光永远不会褪色，他们是国家的骄傲，人们不会忘记他们，所有人都会记得名叫薛诚和何莹的时代！既然他们可以做到，那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呢？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让一个时代以我们的名字命名，让自己身披荣耀成为国家的骄傲？也许遗憾是必然会有的，但纵然心有不甘，但至少我们对得起祖国，对得起相信我们支撑我们的人，至少没有辜负自己一路以来的坚持和付出啊！”

叶晨曦的眼泪夺眶而出，对啊，他们还那么年轻，未知的前方还有一个时代等着他们去命名，还有一双双热切关注着他们的眼睛。

“好啦，别哭了，”林熠潇伸出修长的手指替她揩掉挂在脸颊上的泪珠，语气温柔，“笨蛋小孩，你的眼泪还是那么多。”

叶晨曦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他的手，自己擦掉眼泪，林熠潇突然就势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怀中。

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往往能赶走糟糕的坏情绪，感受到一双结实的手臂环住了自己，并安抚地拍着自己的脊背，叶晨曦突然觉得心中的恐惧神奇地消失了大半。

熟悉的体温和气息让人心安，叶晨曦低头，把脑袋往他怀里钻了钻，呼吸着他衣服上的洗衣液味儿和清爽干净的淡淡薄荷香。

“别怕，我在呢，”少年声线略低，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林熠潇永远站在小叶子这边儿。”

叶晨曦没有回答，只是把脸埋在他怀里，无声地点头，很久很久。

两天后的女团决赛如期而至，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坐在看台上，等待着本次公开赛冠军的诞生。

周安国和教练们都来了，队友们来了，还有退赛的何莹也来了，手腕上裹着厚厚的绷带，坐在高处，望向赛场的眼神混合着向往与不舍，看到叶晨曦抬头看自己，微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叶子加油，别紧张！”何莹用双手做出喇叭状放在唇边朝着叶晨曦喊，叶晨曦眯起眼睛，脸上绽开甜笑。人声嘈杂，两人中间隔着一定距离，她难以听清何莹的话，但从口型可以辨认出，她崇拜多年的前辈在对她说“加油”。

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妈妈，叶晨曦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母亲一如既往温柔宠爱的声音∶“曦曦，生日快乐呀！曦曦今天就十七岁啦！比赛要加油哦，对不起，妈妈没办法到现场陪你，也没法给你过生日，但妈妈一定会看着你的，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要记得吃蛋糕呀……”

随着母亲的声音逐渐哽咽，叶晨曦觉得眼眶一阵湿热，心中暖意顿生。妈妈永远是最爱她的人，即便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但妈妈永远记得。

女团决赛当天，是叶晨曦的十七岁生日。

“妈妈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挂断电话，叶晨曦抬起头，看到林熠潇笑嘻嘻的脸，他的身后跟着姜颢安晴以及其他队友。

“小叶子，生日快乐。”林熠潇率先上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叶子，生日快乐！”“比赛加油哦！”他一开头，身后的队友们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祝福鼓励的话，一只只手从各个方向伸上前来拍着她的肩膀。

泪水模糊了双眼，小小的心脏却被幸福和满足占据得满满当当，叶晨曦一边抹眼泪一边笑∶“你们怎么知道……”

“我们怎么就不知道了！都是一家人嘛！”谢浔笑得把一双本来就不算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扯着身边的林熠潇往叶晨曦旁边推∶“林熠潇怎么能不知道呢！”

“就是！”宋冉挤上前来，“叶子姐，我哥估计比你还激动呢，俩月前就悄悄问我女孩子喜欢什么生日礼物！”

队友们随即附和着起哄，看着叶晨曦红着脸低下头自顾自擦着眼角，林熠潇面带薄红，笑着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笨蛋，我从你QQ资料卡上看的，过生日还不开心，又哭又笑干嘛呢！”

“我没有……”叶晨曦笑起来，“我只是感动……谢谢大家！”

“感动就把冠军给我拿回来！”林熠潇冲她眨眼，“到时候用奖金请我们大家吃饭，你们说成不成！”

“成！”身后的队友们当然一致同意，叶晨曦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尽力的！”

被人在乎的感觉在此刻全都化成了力量和决心，让她能足够勇敢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比赛，因为在她的身后，一直有人在支撑着她，教练，队友，还有无数球迷，他们都在注视着她，期待她能夺回荣誉。

林熠潇，姜颢，安晴，宋冉，以及其他队友……这么多人，他们无条件的信任都是她站上赛场的底气。

“周指导，叶晨曦年龄这么小，又没什么参加大赛的经验，临阵换将真的行么？”看台上，一个年龄较大的教练担忧地看着被一群年轻人包围着的少女。

“经验都是靠积累的，都是从生疏到成熟，没有谁生来就会，”周安国坚定地点头，“我看中的人错不了，我信她。”

“叶子那么努力，以后一定能成为新一代主力的。”何莹坐在旁边，始终微笑地看着叶晨曦的背影。

比赛很快开始，按照原来的安排，何莹有一场单打，一场双打，全部由叶晨曦接替。双打的搭档是安晴，叶晨曦在平常的训练里和安晴做过双打搭档，两人年龄相仿，都是团队意识极强的人，配合起来也算默契。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叶晨曦脱掉外套，站起身来，和安晴并肩走上赛场，两个身着红色队服的少女仿佛两团燃烧着的火焰，点亮了在场所有观众的期盼。

“安晴！安晴！”参加过几次大赛的安晴已然积累了不少粉丝，四面八方都有声音在呼唤着她的名字为她加油。

当然，也有很多人看到叶晨曦的那一瞬间皱起了眉，发出“何莹呢”的疑问。

因伤退赛的何莹此时正坐在看台上，安静地注视着赛场，叶晨曦抬头望见她平静的面孔，目光一如既往温柔似水，不禁一阵心疼。

“诶！是去年巡回赛的漂亮妹妹！”坐在前排的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注意到了叶晨曦，举起相机按下快门∶“妹妹加油哦！”

叶晨曦有些慌张地转过头去，看到女孩长相甜美，梳着两个乖巧的麻花辫，身穿红色Polo衫，上面用金色字体印着China。两人视线交汇，女孩立刻露出友好的笑容，叶晨曦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这美好的一幕也就此留在了女孩的相册里。

“小叶子！加油！”一个声音划破细碎的议论和质疑，传进叶晨曦的耳朵，不用回头她也知道，声音来自看台那边的林熠潇。

场上随即响起一片“叶晨曦加油”的呼喊，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变大，在队友们的带动下逐渐扩散到整个观众区。

眼眶再次湿润，身边的安晴握住自己的手，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信任。

浑身的血液在一声声呐喊里沸腾，叶晨曦抬起头，昂首挺胸地走到球台边，握起了球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