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替补队员

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国家队战绩斐然，单打双打和团体一路过关斩将，顺利杀进总决赛。

男队的林熠潇和姜颢先后挺进决赛，有望将男子单打的冠亚军一举斩获，女子单打参赛选手安晴的发挥也没有让人失望，虽然每一场比赛都充满了艰辛，但通过心态的调整，安晴熬过一轮又一轮淘汰赛，最终也进入总决赛。

这也许就是体育竞技的魅力之所在吧，在这磕磕碰碰的道路上，心酸与喜悦相伴，残酷和荣耀并存。

距离女团决赛还有两天时间，此时此刻，看着何莹肿得如同馒头似的手腕，一屋子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周安国眉头紧锁，抱着双臂站在一旁，死死盯着地板，其他教练和队员们脸上无一例外不是忧心忡忡的神色。何莹本人似乎也能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坐在椅子上托着红肿的手腕一言不发，裹着迷茫的眼神有些呆滞。

“封闭针失效了，”一旁随行的队医苦恼地叉着腰，因为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有可能是伤得太严重拖的时间又太久没得到及时处理，也有可能是近几天剧烈运动量过大，总之旧伤在突然之间复发不容小视。”

“那怎么办？”曲舒雅焦急地蹙着两道细细的眉，“我们只有两天不到的时间了。”

“是啊是啊，这可怎么办？”曲舒雅的一句话引爆了一群早已心急如焚的年轻队员，大家纷纷议论开来∶“何莹姐可是女乒主力队员啊！女团总决赛就要开始了，没她还怎么打？”

做为女乒主力队员的何莹年仅26岁，在队内却是一名拥有十二年队龄的前辈级老队员，去年北京奥运会，她做为女队实力顶尖的“王牌选手”，一举斩获女单，女双和女团三个冠军，为国争光的她很快凭借姣好的容貌和极强的实力走红网络，摘得“乒乓女神”的称号，一夜之间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体育明星，热度之高连一些娱乐明星都望尘莫及。但即便如何莹这样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都在队内数一数二的运动员，也因为常年征战于各大赛场，逃不掉伤病缠身的命运，年纪并不算大的何莹身上多处负伤，最严重的莫过于年轻时就留下的腕伤，近年来更是频频复发，到目前为止她已经因为手腕的问题打过八针封闭。

此次公开赛前何莹依旧接受了封闭针，但由于超负荷运动，封闭针失效，这种情况在她的职业生涯中是第一次。

站在赛场上都不曾显露出半分慌乱的何莹感到内心如此焦灼，也是人生中第一次，对于乒乓球运动员来说，最重要的部位就是手，如果连手都动不了，也就意味着她已经失去了站在赛场上的资格，但看着比自己还要焦虑的队友和教练，她选择了沉默，把痛苦深深埋藏在淡定的外表下。

叶晨曦担忧地看着何莹肿痛的手腕，心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何莹是她最喜欢的女乒现役队员，去年北京奥运他们这一代年轻队员没能参加，而是参加了国内的另一场巡回赛，但即便不能到现场观看，叶晨曦也总是守着直播看她的比赛。生活中的何莹则扮演着温柔大姐姐的角色，细腻善良，很会照顾年轻队员，丝毫没有大队员的架子，在女队可以说是人见人爱，看到她在关键时刻旧伤复发，叶晨曦比自己受了伤还要难过。

林熠潇站在叶晨曦旁边，弯下腰凑近查看何莹的伤势，随即皱眉，大概是不想让何莹听到，他拉着叶晨曦背过身去，靠在她耳朵旁边，声音压得很低∶“我看悬，还有两天就决赛了，伤成这样还想打比赛，除非是下定决心打完这场一辈子都不再碰乒乓了。”

“那怎么办？”叶晨曦回头瞥见何莹自责又失落的眼神，眼眶抑制不住地泛红。

“不用担心，”何莹突然开口，叶晨曦转过身去，望见她淡然地坐在椅子上，冲自己微微一笑，镇定得如同没事人一般，“我不会有事的。”

受伤的是自己，安慰的却是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细心的叶晨曦发现，尽管何莹表面上是如此风轻云淡，但那双秀丽的眼睛里还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做为运动员，谁会真的不在意呢？又有谁会心甘情愿放弃为国争光的机会？何莹并不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队员，她的情况她自己比谁都更清楚，以现在的状态，两天后绝对没有再上赛场的可能。

“对，不会有事的，莹姐能有什么事儿呢……”林熠潇愣了愣，挤出一个笑容，近乎语无伦次地拼凑着宽慰的话，叶晨曦在一旁拼命点头附和。

“我们的建议是，她不能再打了，”队医终于公布残酷的事实，“必须停止所有比赛和训练来治疗腕伤，否则这只手很可能会……”

何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狠命捶打了几下，拳头每落下一次，都伴随着锥心的疼痛。队医看着这个隐忍坚强的姑娘，不忍心再说下去，但即使他不说，大家也都知道被憋回去的话对于一个乒乓球运动员来说有多残忍。

每一次疼痛都在提醒她队医的话是真的。何莹停止了捶打，盯着自己肿得连拍都握不住的手，怔怔地呆愣了片刻，回过神来，缓缓抬起头，满眼泪光闪烁地接受了这个令所有人觉得难以接受的事实∶“我服从安排。”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泪水克制地挤在眼眶里，一滴都没掉出来，但谁都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是多么大的遗憾。做为运动员，26岁已经不再年轻，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继续活跃在赛场上了。

一直沉默着的周安国四下扫视了一圈，缓缓开口∶“替补队员是叶晨曦吧？”

“是……是我！”当自己的名字被总教练念出来时，叶晨曦感到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那就叶子做准备，如果实在不行就让何莹退赛，由叶子代替她参加女团决赛。”周安国打量着叶晨曦，做出了决定。

所有人都忙着安慰即将退赛的何莹，叶晨曦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和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机会居然会是填补受伤队友的空位。

同样都是运动员，她明白伤病对职业生涯的影响，所以她不愿看到队友被伤病所困扰，她更希望自己是靠实力来夺取比赛资格。

林熠潇察觉到她的情绪，依旧没有说空洞的话来安慰，只是像往常一样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那我先去训练，”叶晨曦揪着衣角，“莹姐好好休息，”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小姑娘的声音明显有些低哑，“一定一定要好起来。”

你一定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重新回到赛场上，球迷还在等着你，国家队还在等着你。

何莹看着小女孩一脸心疼的模样，心中暖意顿生，眉眼温柔地冲她笑了笑∶“叶子，加油哦！”

叶晨曦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疾步朝球馆走去，站在林熠潇身边的谢浔看他还呆愣在原地，干咳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拐了他一下。

“傻了吧，还愣着干嘛？”

林熠潇猛然反应过来，一边跟着叶晨曦跑向门外，一边冲教练和其他队友挥手∶“我去监督她！”

周安国一脸鄙夷∶“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还好意思监督人家！”

何莹望着两个年轻的身影越来越远，嘴角挂着一丝欣慰的浅笑。

这是朝气蓬勃的国家队，是她用整个青春深深爱着的国家队。

在去球馆的路上，叶晨曦一言不发，沉默得像个木桩，任凭林熠潇在耳边强聒不舍，不管他挑什么话题，都不肯搭理半个字。

到了球馆以后也是一样，两人之间除了练球，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交流，林熠潇充当着陪练的角色，陪着不知疲倦的叶晨曦打了一局又一局。

进入一队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确实算得上是突飞猛进，在和他没有丝毫放水的对打中虽然暂时无法取胜，但已经能拿到不少比分，以至于他再也没有机会抹她的零。

不知怎么的，林熠潇看着对面那副瘦削的小身板儿，忽然就有些莫名的心疼，小姑娘汗流浃背地站在对面，浑身湿得如同刚淋了大暴雨，却依旧倔强地握着拍，眼眶红红。

与其说是训练，还不如说是发泄。

“停停停！”林熠潇比出暂停的手势，放下球拍，“休息会儿吧，实在打不动了。”

叶晨曦只摇头，直勾勾盯着他瞧∶“我不累。”

“你不累我累啊！我总不可能像发球机器一样无间歇运行吧？”林熠潇无奈地笑着，走到一旁坐下，“比赛双方任何一方都有权要求适当休息，咱得按规矩玩儿，要不然就没意思了。”

叶晨曦拿他无法，只得随他去，自己则依旧站在原地。

“你怎么老给自己罚站呢！”林熠潇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来，坐。”

叶晨曦瞟了一眼他身边的位子，挪动脚步靠近过去，只是看着，没有坐。

林熠潇不得不亲自动手，拽过她的手臂将她摁在座位上∶“让你坐你就坐下呗！”

叶晨曦木然地坐下，整个人僵硬得像根扁担，似乎连膝盖怎么打弯儿都忘记了。

林熠潇伸手揉了揉她满是汗水的头发，“你今天中的哪门子邪啊，倒是说句话呗，我一路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好歹给个面子啊！”

“我不知道说什么。”叶晨曦盯着球拍的红色胶面，神情黯然，看到她靠近自己的那只手臂，林熠潇又想起了因伤面临退赛的何莹。

“你的手怎么样了？”他本能地脱口而出。

听到这句话，叶晨曦明显一愣，依旧条件反射似的把那只有拉伤的手往背后藏了藏。

林熠潇看着她这套熟悉的动作，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是长不大的笨蛋……”

话音未落，只觉得肩膀一沉，少年有些惊讶地侧头，发觉十七岁的小姑娘把额头轻轻抵在了自己肩膀上。

心跳就在不经意间漏掉一拍，她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颤动着∶“林熠潇，我真的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