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你给我站住

“疼吗？”

这两个字撞进耳朵的时候，叶晨曦突然就愣在了原地。

他是在关心她吗？叶晨曦缓缓抬眸朝他脸上望去，少年握着她的手腕，执着地等着她的回答。

许是害怕心疼的神色被她看穿，亦或是出于某种愧疚，林熠潇在与她对视两三秒之后，微微侧头躲开她的目光，耳尖肉眼可见地染上一层薄红。

毕竟她是为了给自己盛汤才被烫的，汤也喝了，他不可能心安理得。

“我问你……疼不疼？”久久不见她作声，林熠潇磕磕巴巴地把刚才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叶晨曦这才回过神来，咬着唇轻轻摇了摇头，同时转动手腕试图从他手里抽回手。

“不疼……”在食堂嘈杂的环境下，她的声音小得即使站在对面也只能看到口型，林熠潇抬眸瞧了她半晌，终于放开她的手，脸上神色似乎不大高兴。

身后的队友还在排队等着盛汤，叶晨曦抱歉地抿了抿嘴，慌忙转身去拿汤勺，身后的林熠潇突然把手伸上来，抢先一步握住勺柄，另一只手从她的手里抢过汤碗：“我来。”

他只抛给她两个简洁得不能再简洁的字，但叶晨曦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红了脸：“我自己可以……”

看着女孩儿倔强地扣住碗边，林熠潇没有多说，稍稍一使劲儿，把碗从她手里夺过来，舀起一勺汤盛了进去。

叶晨曦抬头看他，少年面无表情地把汤舀进她的碗里，又面无表情地把汤碗塞到她手中。

“谢谢你。”叶晨曦接过汤碗，转身就走，一秒都不敢多留，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跟他说更多。

她要强，她不想输给他。

“笨蛋。”隐约听到他在背后低声骂她，尔后传来谢浔的嬉笑：“林熠潇，今早上那顿饭可不能白吃啊！”

食堂喧闹，听不清他的回答，叶晨曦坐下来，机械地端起汤碗，把满满一碗黄瓜鸡蛋汤一口气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

热汤下肚，额头上便冒出细密的汗珠，叶晨曦抬手擦汗，顺便掩饰脸颊染上的红色。

晚间训练依旧枯燥，训练结束以后，叶晨曦穿上外套，不经意间衣袖擦过烫红的手背，有一阵刺痛感袭来。

两道细细长长如弯月的眉轻轻蹙了一下，少女撇一眼手背上的红痕，拢了拢外套。入秋以后，天气转凉，剧烈运动出汗后吹冷风是很容易感冒的，她可不想因为生病耽误训练时间。

一个白影从门外冲她飞进来，叶晨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用手挡住了脑袋。

白影不偏不倚落在叶晨曦脚边，她弯下腰，借着球馆的灯光，看到一大包被白色塑料袋包裹着的不知名物体。

叶晨曦迟疑了一下，捡起来拎在手中，分量还不轻，沉甸甸的。

“这什么玩意儿啊？”几个好奇心泛滥的队友凑过来，叶晨曦在大家的注视下解开塑料袋，发现袋子里装的不明物体居然是一大包药膏，仔细一看，全是治疗烫伤烧伤的。

“哇塞！谁这么贴心！”一个女生率先惊呼起来，其他人也立刻跟着附和。

叶晨曦瞬间哭笑不得，根本用不着想都知道，一定是林熠潇干的好事。

“原来咱国乒还有隐藏大款啊……”余芷璇思索着，“一次性买这么多，得花不少钱吧？”

叶晨曦低头看了看袋子里十多支不同款式不同牌子的烫伤膏，不知所措，虽然说是被烫了一下，也不过是留了一块儿红印，连水泡也没起半个，就算不加治疗，过几天也会自然而然消散的，哪里用得了这么多药膏，搞得好像有多严重似的，她又不是天天被烫，十多支药，估计用到过期都用不完。

叶晨曦不禁感叹，这个“天才少年”的脑子到底缺了多少根弦。果然，周安国说得一点儿没错，林熠潇这混蛋除了在赛场上以外，其他任何时候都不靠谱。

不明物体真相大白，队友们四散开去，各自收拾东西回宿舍休息，叶晨曦也背上背包，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瘦高的人影从面前一阵风似的掠过，由于速度过快，好像还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淹没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谁啊！”收拾好东西的安晴走出来，疑惑地眯起眼睛，“怎么跟做贼似的！”

“不……不知道……”

叶晨曦违心地捻着衣角，手里提着那一大包药膏。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比谁都知道，刚才的人影一定是林熠潇。至于为什么等到现在，八成是想看看叶晨曦有没有收到药膏。

当看到叶晨曦攥着那个白色塑料袋出现在门口时，他就知道自己的几十块钱没有白花，一番心思也没有白费。

他选择了和她一样的方式，以特殊的方式躲避着对方的视线，却小心翼翼地关注着彼此。

一个送饭，一个送药，这局算是扯平了，而且两人好像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自从知道叶晨曦被烫以后，每次盛汤林熠潇总会自觉主动地排在她前后连她那份一起代劳，即便两人之间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但这个模式却不知不觉成为了固定式。

原以为关系会逐渐恢复正常，但又过了两天，叶晨曦和林熠潇居然和没事人一样，依旧谁也不理谁，只是见面的时候不再各朝一边，而是偷偷抬眸瞟一眼对方，然后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移开视线各自走各自的路。

谢浔逢人就说，都是面子惹的祸，叶晨曦和林熠潇都是死要面子的人，谁也不肯拉下面子先和对方多讲一个字。

两人心里都清楚，对方和自己一样，是好胜要强的人，虽然表现的形式不同，但都同样带着年少时的敏感和倔强，在炽热地燃烧，绽放。

情绪积压到一定的时候就会爆发，就像周三的那个雨天。

之所以能清清楚楚地记住是周三，一是因为那天的雨大得离奇，在半干旱半湿润地带的北方实属罕见，二是因为叶晨曦来北京两年的时间，第一次跟人争吵，而且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林熠潇。

望着门外密匝匝的雨帘，叶晨曦在包里翻腾一阵，懊恼地抬起头直呼倒霉，带伞的时候不下雨，下雨的时候刚好没带伞。

安晴和余芷璇两人挤一把单人伞，半边衣袖都湿得能拧出水来，已经够呛，虽然她俩都不想丢下叶晨曦，但从实际情况来看，三个人打一把小得可怜的伞和没打恐怕没什么区别。

姜颢谢浔两人踏着水花从男队训练室那边冲过来，一边跑一边高呼，谢浔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身后。两个女生突然交换一下眼神，不再邀约叶晨曦一起打伞，而是商量好了似的和谢浔姜颢一起转身离开。

打着伞的少年拨开雨帘，闯进自己的视线。叶晨曦抬头，看见林熠潇走近过来，面无表情地把自己手里的伞朝她递了递：“伞。”

叶晨曦站在门口屋檐下，看着暴雨瞬间打湿他的衣衫，摇了摇头：“不用了。”

“拿着。”他固执地站在雨中，把伞往叶晨曦手里塞，叶晨曦没有接，拉扯中蓝黑格子的雨伞掉落在地上。

少年抬起头，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她看。

叶晨曦一阵心虚，从屋檐下走出来，和他一起站在雨里，很快也被淋了个透心凉。

“你自己用吧……”

明明有伞却偏要扔在一旁，两人面对面站在暴雨里淋得睁不开眼睛，场面未免有些滑稽。林熠潇没有说话，死死地盯住面前的少女，眸色幽深。

叶晨曦被盯得打了个冷战，沉默良久，林熠潇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雨伞关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也不稀罕我的东西，什么向着光走，也不过是小孩子一时兴起，”他的语气充满了极力压抑的愤怒，“你早就应该知道的，我就是这么糟糕透顶的一个人，根本不是能做谁榜样的料儿，现在意识到自己以前瞎了眼也还不算太晚。”

宛如一个炸雷在头顶轰响，叶晨曦愣在原地，脑袋嗡嗡作响，耳边回荡着他刚才的一字一句。

抬头瞧见少年冷冰冰的面孔，叶晨曦甚至怀疑自己刚才出现了幻听。

“瞎了眼了”，她做梦都想不到林熠潇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捏了一把，叶晨曦颤着声音，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林熠潇你……”

林熠潇根本不想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大步冲进雨中，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训练室门口，顺手把滴着水的雨伞甩在她脚边。

雨伞落在地上，水花四溅，叶晨曦下意识缩了缩脚，少女干干净净的白色运动鞋上赫然出现几个扎眼的小泥点。

他在怀疑她骗他吗？

他怎么可以怀疑自己骗他？整整六年的执着，怎能容许他随随便便怀疑？他凭什么怀疑？

他自始至终都是自己的光，他可以怀疑其他所有的一切，但唯独不能怀疑她的热爱，当然，包括对他始终如一的热爱

包裹着整个世界的雨水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和身上，也狠狠地砸进叶晨曦心里，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在身体最深处不可抑制地滋生，蔓延，扩散，糅合着委屈与失落，汇聚在心脏，然后不断翻涌，最终在胸口处爆炸开来。

血管里的血液沸腾起来，虽然冰冷的雨水湿透了她的全身，但她却觉得浑身上下忽然烧得滚烫，叶晨曦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十六岁的少女握了握拳，头脑发热，一把抓起被他扔在自己脚边的雨伞，迎着劈头盖脸的雨点迈步朝着他的背影追去。

仿佛失去控制，温热的液体又一次不争气地挤满了眼眶。

“林熠潇！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