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食堂,叶晨曦努力憋在眼眶里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随着大颗大颗滚落在衣襟上的泪珠,脑海里浮现出林熠潇嬉皮笑脸的模样。
他总说她长不大,是爱哭鼻子的笨小孩。
“混蛋!”叶晨曦暗自骂着,赌气地擦掉挂在脸上的泪珠,可是一边擦一边掉,怎么也擦不完。
从第一次在电视上见到林熠潇以来,她就以那个赛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为目标,为了向他靠近而不断努力,哪怕只是一小步,都足够让她感到欣喜,可真正当她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却告诉她自己不适合。
对于她来说,什么是适合,什么是不适合,早已经没有这样的概念了,自从他闯入在自己的视线中,他就成了她的一束光,足以点亮整个名叫热爱的世界,自己和他怀揣着一样炽热的梦想,他应该是最能理解自己的那一个人。
至少叶晨曦是这样认为的。
回到宿舍反锁上门,叶晨曦背靠着门打开手机,又看到了几个令人心烦的未接电话。
如果不是因为血缘关系,她真的想把这个号码立刻马上加入黑名单。
还没等她关上手机,屏幕上出现了另一个号码,叶晨曦接起电话,本想忍住,一开口却全是酸楚的鼻音:“妈……”
电话那头的母亲听到叶晨曦带着哭腔的声音,心疼得恨不得马上赶往北京,却只能在电话另一头慌张地安慰身在异地的女儿。
“曦曦不哭,妈妈知道曦曦受委屈了,曦曦对不起,妈妈不能陪你……”
所有人都喜欢叫她“叶子”,只有母亲从小到大都宠溺地叫她“曦曦”
听着母亲温柔的声音和自责的道歉,叶晨曦的眼泪决堤而出。
“妈妈,你帮我劝劝爸爸……我真的很喜欢打乒乓球,这是我一辈子的梦想……”
听着电话那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叶晨曦母亲觉得心脏仿佛被人撕扯一般难受,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她“妈妈都知道。”
妈妈是海南一所大学的教授,在他们那个年代属于思想开放受过高等教育的高级知识分子,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是家里最支持叶晨曦坚持自己梦想的人。
当然,也正是因为妈妈能弹一手好琴,爸爸才会固执地希望她从事艺术。
得知父母又为此事大闹了一场,叶晨曦蹲下身,捂着嘴痛哭起来,在她的记忆里,因为打乒乓球的事情,从小到大家里没少吵架。
她才是最应该说对不起的那一个,她当然知道爸爸也是为了她的前途着想,如果她能按照他说的那样好好学琴,就不会发生不必要的矛盾与争执,可是她没有办法割舍自己对乒乓球的热爱。
她放不下乒乓,同样也放不下林熠潇。
妈妈还要上课,挂断电话后紧接着就有敲门声传进耳朵。
叶晨曦擦了擦眼泪,平复一下情绪,拧开了门锁,安晴站在门外,满脸焦急的神色。
“安晴,对不起。”叶晨曦低着头,满脸泪痕。
“叶子!”安晴心疼地抱住她,顺手关上门,“你吓死我了,刚才我开门,拧了半天都没反应,要是再打不开,我都要喊人了。”
“安晴,对不起……”被安晴紧紧抱在怀里的叶晨曦眼泪再一次涌出眼眶,她把头埋在安晴的肩上,呜咽着一遍遍道歉,“我没听见……我不是故意不开门的,我真的没听到……”
“没事没事,我知道,”安晴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别哭了,叶子,做你想做的,坚持你的梦想,我们大家都支持你。”
叶晨曦伸手紧紧搂住安晴,拼命点头。
男队宿舍那边,谢浔刚拧开门,就看到一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被褥遮住了大部分身体。
“哎呦我去!怎么这个造型!”谢浔冷不防被吓了一跳,随即走上前戳了戳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林熠潇,你咋回事儿啊?”
谢浔是队里公认的没心没肺,对谁都一把子热情,刚才那一顿饭的功夫,经过其他三个人的轮番开导和姜颢一路的嘱咐,怒气早就消掉了大半,再加上一进门就看见倒在床上的林熠潇,哪里还顾得着赌气,马上冲过去准备关心一番。
林熠潇没有任何反应,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谢浔看着厚实的被子,莫名紧张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揭开捂在林熠潇头上的被子,伸手就往他鼻子底下探去。
这个混蛋,可千万别把自己闷出什么事儿来。
林熠潇虽然闭着眼睛,但根本没睡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在食堂叶晨曦说的话,这会儿感受到谢浔探到鼻子下的手,又气又好笑,翻身甩开他的手,重新把被子拉过来盖上,闷声闷气地开口:“还活着呢,我还能把自个儿憋死不成啊?”
“那就好那就好!”谢浔夸张地把胸口拍的砰砰作响,“还活着就好!”他顺势躺倒在林熠潇床上,拉开他蒙在头上的被子,“哥们儿你正常点儿,待会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付不起这个责。”
“哪能,”林熠潇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叹了口气,“谢浔,你说今天到底算怎么回事儿啊……”
“还能怎么着,”谢浔撑着头,挑了挑眉,一副分析大师的样子,“女孩子嘛,小心眼儿,心思多,正常。”
林熠潇盯着天花板:“她好像真生气了。”
“这不是废话嘛,”谢浔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都气成什么样儿了,还用说吗。”
“那怎么办?”林熠潇从被子里摸出手机,谢浔凑过去一看,页面停留在百度上,搜索框里的文字是“女孩子生气怎么哄”。
“噗——”本来还一脸正经的谢浔一个憋不住笑出声来,林熠潇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连忙退出页面:“问你话呢,说正事儿,笑什么笑!”
谢浔连忙止住笑,清了清嗓子:“其实今天这事儿你也错不到哪去,要怪就怪你这话说得不是时候,偏偏在那种时候说,换谁谁不生气?”
“但我又没有别的意思,”林熠潇懊恼地揉了揉眼睛,“我只是好心提醒一下……”
“那就是典型的好心办坏事,”谢浔分析得头头是道,“越是在她不开心的时候,你就越应该顺着她,她爱听啥你就说啥,这方面你还得跟我学!”
“死不要脸是吧,我可学不会你这套儿。”林熠潇嫌弃地瞟了谢浔一眼,歪过头闭上眼睛。
“什么叫死不要脸!”谢浔不服气地拍了拍床,“这叫语言的艺术懂不懂,难怪你会摊上这事儿!”
“那我还能怎么办?”绕来绕去绕了半天,话题又来到了原点。
谢浔思索了一下,“其实现在补救也不晚,你逮个机会去跟她道个歉什么的……”
“……”空气突然安静,一阵沉默过后,林熠潇终于憋出一句话:“我不会跟人道歉……”
这是句实话,一身傲气的林熠潇,从小到大几乎没跟人正式道过歉。
“啊?”谢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似乎在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我看你不是不会道歉,就是死要面子。”
被戳中的林熠潇没有出声,谢浔看了他一眼,悠悠开口:“鲁迅先生有言,面子都是喂狗用的……”
“打住打住!”林熠潇连忙打断他,“估计连鲁迅先生都不知道自己说过这种话。”
“管这么多干嘛,不是鲁迅就是周树人,”谢浔一顿胡扯,“反正是我国著名文学巨匠说的。”
“我估摸着这文学巨匠八成姓谢。”林熠潇撇嘴,不再理会谢浔。
背上被谢浔狠狠拍了两下:“兄弟,我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接下来的行动都得看你自己。”
林熠潇闭着眼睛装睡,不去搭理他。
接下来的几天,林熠潇和叶晨曦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冷战状态。
林熠潇依旧每天都到女队训练室门口,但不是为了等叶晨曦吃饭,只要叶晨曦一出门,他就风轻云淡地瞟她一眼,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叶晨曦呢,也总是一来到训练室门口就东张西望,一旦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立刻扭头,任凭他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假装看不见。
其他队员看着俩人明明在乎得要死却偏要装出无所谓的一副别扭样儿,先是觉得莫名其妙,逐渐习惯这种模式以后都觉得好笑,茶余饭后免不了拿出来调侃一番。
这种可笑的相处方式持续了整整两天,两人依旧坚持互相看一眼然后各走各的路,谢浔卡在中间充当金牌调解员,可是忙得死去活来也不见一点儿效果,叶晨曦和林熠潇谁也不肯拉下面子先开口跟对方说话,也索性撒手不管任其自由发挥。
作为队里顶尖的和事佬,谢浔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失败,他做梦都没想到,第一次挫败感居然来源于自己的队友。
抛开训练时间,其他时候偶尔也会在路上相遇,每到这种时候,叶晨曦总是一如既往地友善,笑着和每一个人打招呼,唯独不理林熠潇,林熠潇也充分发挥以牙还牙精神,似乎故意气叶晨曦,破例对每个女队友都热情得过分,偏偏除了叶晨曦,两人迎面碰到也要各自把头扭向一边,谁也不看谁,队友们一个个像看小孩子赌气闹别扭一般,都捂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年少时的倔强和要强,紧紧包裹着两颗敏感的心脏,这也让林熠潇意识到,叶晨曦是和他一样热烈而纯粹的人。
或许这也是后来教练说他俩很像的原因之一。
但是这样的日子仅仅坚持了两天,从第三天早上开始,林熠潇就处于一个无精打采的状态,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包括训练。
训练不用心早晚要倒霉,这句话真就应验在了林熠潇身上,而且他倒霉得离谱,直接栽在了周安国手里。
那天早上,周安国刚走进男队训练室,一眼就看到了缩在角落里要睡不睡的林熠潇。球台边训练的姜颢眼看着周安国满脸怒色向他冲过去,故意飞起一球砸向林熠潇。
周安国三步并作两步,姜颢的球没有砸中林熠潇,反而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周安国肩上。周安国转过身,阴沉着脸:“怎么着,姜颢,挺义气啊,还带通风报信儿的?”
姜颢连声道歉,一边捡起球一边瞟了一眼眯着眼睛萎靡不振的林熠潇,希望他赶紧清醒过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我让颢子给我放哨的,不干他事儿,”林熠潇早听见周安国的声音,费力地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黑着脸叉腰站在自己前面的老头儿。
“一个比一个义气是吧?”周安国听到他有气无力的声音,火气顿时窜上脑门儿,气沉丹田一声怒吼:“给我站起来!”
少年揉了揉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脸的不情愿,还冲着周安国打了个哈欠。
周安国的火气自然更添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