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后,天气转凉,相比起沿海城市的夏季单曲循环,北方的夏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至少在海南长大的叶晨曦是这样认为的。
九月初的海南还是盛夏,但北京已经可以感受到明显的秋意。
夏季是个充满回忆与欢乐的季节,虽然叶晨曦每年都会怀念盛夏,但站在每天都需要进行高强度训练的运动员的角度来看,秋季属实比夏季要好,至少比三十几摄氏度的大热天强得多。
很多人都喜欢夏季,但应该很少有人会喜欢在三十几度的天气做剧烈运动,浑身被汗水浸湿黏糊糊的感觉肯定好不到哪去。
恢复到正常训练模式以后,男女队通常分开训练,只有在少数情况下才会合练,相处的时间自然而然会减少,但叶晨曦发现,不管刮风下雨,林熠潇总会在饭点拉着谢浔姜颢一起准时出现在女队训练室门口,等她一起吃饭。
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怕叶晨曦抢不到饭吃,这个理由其实不管怎么说都是说不通的,食堂的饭菜虽然不能说丰盛,但至少能达到管够的水平,叶晨曦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编出这种被谢浔吐槽为“弱智”的理由,但这影响不了他每天都来的事实。
谢浔说,林熠潇喜欢叶子。
这个问题他在私底下悄悄问过林熠潇,林熠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说法还是和以前一样:她未成年。
十九岁的少年,没有说喜欢,也没有说不喜欢,也没有再用“不想谈恋爱”来敷衍,答案只有一句风轻云淡的“她未成年”。
那你可以等啊,谢浔拍着他肩,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安慰,未成年总会有成年的那一天,她已经十六岁了,再等两年也不迟。
出乎意料地,做好了挨打准备的谢浔这一次并没有挨打,林熠潇只是似笑非笑地垂眸,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鸦青色阴影,掩去眸色。
没说不喜欢,那就是喜欢,谢浔擅自敲定结论,但他觉得很奇怪,他清楚林熠潇的做事风格,相处了整整五年,根据他的了解,以林熠潇那种张扬叛逆的性格,要是谈恋爱,就一定会爱得轰轰烈烈,恨不得世人皆知。他的喜欢应该是光明正大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十六岁的叶晨曦,他会敛起锋芒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自己对他,亦或是他对自己,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这也是一直困扰叶晨曦的问题,当他占据自己的视线时,叶晨曦就总是忍不住去想,究竟是儿时就扎根在心里最炽烈的崇拜,还是少年时代压制在身体最深处青涩却依旧汹涌澎湃的情愫?
不得而知。
她只能知道,每当她回眸,一定会看见他站在训练室门口的身影。他总是穿着清爽的运动T恤,逆着光松松垮垮地斜倚着门框,那双总是微微眯起的眼睛,眼神干净而明亮,笑意若隐若现。
秋日的斜阳温柔地为他镀上一层金色光晖,从她的角度看,就像是他在闪闪发光。
“他是神明,贩卖日落。”
每每这时,叶晨曦就会惊异地发现,那些明明俗套得要死的烂大街文案,用在他身上竟毫无违和感。
她不喜欢煽情,她喜欢的是熠熠生辉的林熠潇,是这个热烈而纯粹的少年。
但是林熠潇已经两天没有来了。
准确的说,不是没来,而是没有站在门口等她。
结束训练的叶晨曦心不在焉地收拾着东西,望向训练室外,落日的余晖依旧洒落满地金光,唯独少了少年倚着门框的身影。
她知道林熠潇此时一定在门外,等她走出去以后,瞟她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离开。
他们已经两天没有过任何接触了。
至于发生矛盾的罪魁祸首,还得算叶晨曦两天前在食堂接到的那个该死的电话。
“考虑什么考虑!”一直拿着电话咬唇沉默不语的叶晨曦突然把筷子狠狠地拍在餐盘上,下嘴唇被咬出两个浅浅的红印,“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我这辈子就只想打乒乓球!我就是为打乒乓球而生的!这事儿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大家看着一向好脾气的叶晨曦反常的举动,都停下筷子来,静静地看向她。
电话那头的人还想说什么,叶晨曦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我现在是国家队的队员,除非你们有办法让国家队把我开除,否则别想让我放弃乒乓球!我已经十六岁了,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也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希望你们不要再过多干涉我!”
掐断电话,叶晨曦干脆把手机关机,深深呼出一口气。
“叶子,”安晴关心地拍了拍叶晨曦的背:“没事吧?”
叶晨曦摇头,谢浔也凑过来:“谁啊,把叶子气成这样。”
“是我大伯,”叶晨曦调整一下情绪,“估计是给我爸当说客来了。”
看着大家疑惑不解的表情,叶晨曦继续解释,“他和我爸都很反对我打乒乓球,从今天早上九点钟开始,他就不停给我打电话,打了十多个,一直现在,开口就是劝我好好考虑自己以后的人生,说什么打球没出息,让我早点想清楚。”
“这么过分!”陆一帆第一个为叶晨曦打抱不平,“你这么努力,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进国家队,凭什么让你放弃?”
“因为他们觉得体育竞技不适合女孩儿。”叶晨曦被刚才的电话搅得食欲全无,闷闷地用筷子戳着餐盘里的鸡胸肉,“可能在他们的认知里我就不应该和这种事情扯上关系。”
“但体育竞技确实很残酷,”对面的林熠潇慢条斯理地扒拉着饭菜,“你得理解他们,他们也只是想要你过得更好一点,就像你爸说的那样,干点其他比这个轻松多了,可能这种竞争真的不适合……”
“林熠潇,你什么意思?”
叶晨曦冷冰冰的声音把林熠潇还未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他停下筷子,抬头望见对面的女孩陡然变了脸色,犀利的眸光死死盯住他。
“我……我没什么意思……就……”其他人也安静下来,林熠潇敏感地意识到气氛不对,磕磕巴巴地尝试向她解释。
“那你觉得我适合做什么?”不等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叶晨曦打断,她沉着脸,杏眸染上怒色:“听他们的话,放弃打球,退出国家队,去做我不喜欢的事情,然后得过且过地等着结婚生子,做家庭主妇,浑浑噩噩走完一生?”
“不是……”他正想开口,正在气头上的叶晨曦突然加大音量:“你觉得这样的生活最适合我,是吗?”
是吗。
她在质问他,是吗?
林熠潇愣住了,叶晨曦的质问一字一字狠狠砸进耳中,队友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林熠潇,”叶晨曦依旧怒视着他,眼圈泛红,“这是我的梦想,我坚持了整整十一年,你知不知道我能来到这里有多不容易?凭什么我要为了所谓的理解放弃自己的热爱?凭什么要求我理解所有人?怎么从来没有人想过理解我考虑过我的感受?”
许是被这一连串突然的问号砸懵了,林熠潇愣愣地看着她,语无伦次:“小叶子我……”
似乎是不想再继续听牵强的解释,甚至不想再看到他,叶晨曦埋下头一股脑儿把餐盘里剩下的食物都塞进了嘴里,端起餐盘起身离开。
“林熠潇,我真的没想到。”
她像一阵风,从自己面前掠过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在某一瞬间,林熠潇觉得心脏仿佛被看不见的针猛然刺了一下。
叶晨曦说的没想到是指什么?是对他的失望吗?可是他没有让她放弃的意思,他只是害怕,害怕她单薄的身体承受不了残酷的竞争,她还太年少,体育竞技的残酷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时间仿佛静止了,队友们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叶晨曦走出食堂,林熠潇愣在空空的座位对面,手中的筷子木然跌落在餐桌上。
“愣着干嘛!”谢浔戳了戳林熠潇的手臂,“快去拦啊,都怪你……”
哐!
“怎么拦?你告诉我怎么拦?”林熠潇突然握拳捶在餐桌上,转头怒视着谢浔,克制地低吼,“你做为运动员难道不知道体育竞技的残酷?我说错了什么吗?”
餐桌发出的巨大声响引得其他几桌队友都停止进餐,转过头来看着林熠潇,谢浔被吓住了,往后挪了挪身子,飞快地摇头:“没……没说错……我也没说你错……”
“那怪我什么?怪我多管闲事,怪我自作多情,还是怪我的担心太多余?”林熠潇依旧不依不饶,握着拳的手臂青筋暴起。
稀里糊涂撞在枪口上的谢浔连大气都不敢出,嘴角抽搐了几下,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空气里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眼看着形式不对,害怕发生冲突的姜颢一把扯住了林熠潇:“行了!林熠潇,消停点儿,大家都是队友,谢浔你也是,赶紧吃饭,吃完饭回去睡觉!”
谢浔立刻低下头,拼了命地往嘴里扒饭,林熠潇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过于冲动,松开握着拳的手,深呼吸了一口,声音很低:“对不起。”
不知道是真听不见还是装听不见,谢浔没有回答他,自顾自闷头吃饭,筷子把不锈钢餐盘敲打得咣咣咣响个不停。
从这个举动来看,应该是装没听见,林熠潇就坐在他旁边,就算声音再小,也不至于听不到。
众所周知,林熠潇是出了名的刺头,尤其刚入队的时候,十四五岁的年纪,天不怕地不怕,整个国家队包括教练在内都知道他不是什么善茬,暴脾气自然是情有可原,但从基本不冲队友发火这个角度来看,今天的事情确实稀罕,特别是对于和他称兄道弟多年的室友谢浔来说,他憋屈也好窝火也罢都是情理之中。
于林熠潇而言,他生的当然不是谢浔的气,而是气叶晨曦误解自己,坏就坏在谢浔迟不说早不说偏偏在他火气正旺的时候打岔,那句不疼不痒的话自然也就成了导火索。
本着浪费可耻的原则吞下最后两口食物,林熠潇懊恼地端着餐盘走到回收处放下,低头走出了食堂,留下姜颢和两个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
“妈的,”一直到林熠潇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谢浔才愤愤地开口骂道,“混蛋!”
余芷璇拐了他一下:“这会儿他自己肯定也不好受,互相理解着点吧。”
“他不好受他的,关我什么事!”被当成出气筒的谢浔憋了一肚子气,“又不是我造成的!”
“行了!少说两句!”姜颢瞪他一眼,“吃你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