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跟着光走

喜欢，因为喜欢。

林熠潇看着她稚气未脱的脸，仿佛能感受到十六岁少女那份最为纯粹的热爱。

“你呢？”叶晨曦反问他，“你为什么打乒乓球？”

“我啊……”林熠潇想了想，“其实我自己也挺喜欢的吧。”他喝口啤酒，挠了挠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小时候其实不喜欢乒乓球，但我爸喜欢，他是乒乓球教练，年轻的时候也是运动员，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打进国家队，为国争光，但因为某些原因，他付出了很多努力最终也没能实现这个愿望，这件事情也成为了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叶晨曦放下筷子，静静地听着他讲话。林熠潇是个从骨子里就充满傲气的人，他从前的经历，其实很少跟别人提起。

“后来呢，就有了我，我爸就希望我能弥补他的遗憾，一心一意要把我培养成国家乒乓球运动员。”林熠潇笑了笑，“其实一开始我挺不乐意的，好像我出生就是为了打乒乓球一样，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和这玩意儿捆绑在一起。我从四岁开始练球，没日没夜地练，没有自由，没有快乐，甚至没有什么朋友，那时候我特别反感乒乓球，老跟我爸对着干，也不知道摔坏了多少球拍。”

叶晨曦依旧注视着他，少年停顿一下，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就进了省队，训练还是一样，苦不堪言，我就这么日复一日的打球，参加比赛，后来就上了中学。”他摇晃着手里的啤酒瓶，“上中学那会儿，我是个很糟糕的人，就是大人经常说的小混混，我会打架斗殴，旷课逃学，甚至偷偷学着喝酒，差点儿被退学。那段日子我过得特别艰难，也不敢回家，就每天泡在球馆里，难过生气就用拼命打球来发泄，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才逐渐明白了自己真正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后来呢？”叶晨曦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林熠潇轻笑：“后来我改邪归正，十四岁那年就打进国家队了呗。”

“林熠潇，”叶晨曦感慨万千，“没想到你还有那么励志的故事。”

“励志？”林熠潇似乎觉得这个形容很有趣，“人都是会长大的，哪有什么励志。”

“那你有什么规划吗？”叶晨曦捣鼓着一个扇贝问他。

“规划啊——”林熠潇拖长声音，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当世界冠军，拿大满贯。”

“看到没，”林熠潇还是不肯放过混双的梗，“我就说我俩挺默契的，适合打混双。”

叶晨曦点了点头，“是挺默契的，除了在球台上以外都挺默契的。”

吃完扇贝，叶晨曦喝了口汽水：“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过我会把打乒乓球做为职业，起初顶多算业余爱好。我爸不太希望我搞体育，他希望我从事艺术，让我学钢琴，但后来我选择了乒乓，就为这事儿家里还闹得挺不愉快的。”

“你会弹钢琴？”林熠潇看向叶晨曦，“看不出来啊小叶子，深藏不露嘛。”

叶晨曦笑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早忘干净了。”

林熠潇打趣道：“艺术界的一大损失啊，要不是你选择打乒乓球，世界上肯定又会多一个钢琴家。”

“我又不乐意，”叶晨曦倔强地撇嘴，“我就喜欢打乒乓球。”

“小叶子，”林熠潇突然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也玩儿乐器。”

“真的？”叶晨曦果然信以为真，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你会什么乐器？”

看着叶晨曦认真的样子，林熠潇实在没憋住，话还没说出口就先笑起来，笑了半天，好不容易说出三个字：“退堂鼓。”

关于“退堂鼓表演艺术家”这个梗，叶晨曦其实早就看过，但看到对面林熠潇恣意的笑容，她也跟着笑起来，两人看着对方，笑得前仰后合。

突然，她止住笑，抬起头来，温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林熠潇，其实我要谢谢你。”

笑声戛然而止，林熠潇有些莫名其妙：“谢我干什么，不就是一顿生蚝……”

“不是生蚝，”叶晨曦笑着，露出洁白的牙，她注视着对面的少年，这一刻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沉默良久，她缓缓开口：“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举起的啤酒瓶定格在了唇边，林熠潇凝眸望向对面的少女，眼神中满是诧异。

叶晨曦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在做心理准备，轻轻的声音随着呼吸撞入他的耳朵：“我不是很有天赋的人，十岁那年我才开始接受正规的专业训练，也就是那一年，我第一次在电视上认识了你。”

叶晨曦的心脏跳得飞快，在今天之前，这些被深深埋藏在心里数年的话，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也没打算告诉林熠潇。

“你在赛场上拼尽全力的样子，绝不认输的傲气，让我感觉你像一团烈火，在赛场上燃烧，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才决定要把乒乓做为我一生的事业。”

叶晨曦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就听说你被选进了国家队，我就决定，有朝一日，我也要成为国家队的一员，成为像你一样的人，所以我拼命训练，终于在十二岁打进省队，但是十三岁的那场少年赛，就是我第一次在现场见你的那一次比赛，我以一分之差败给了安晴，也丢掉了那年的选拔资格。”

林熠潇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叶晨曦，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一个字一个字地撞在了他的心里。

“后来的两年里我拼命训练，去年打进二队的时候，我都说不出来我有多高兴，”叶晨曦回忆起去年被选进国家队的事情，笑意从眉眼间溢出，“虽然和你还有一段距离，但我总觉得，我终于向你靠近了一步。”

“林熠潇，其实我在网上看到过很多关于你的负面评价，他们说你嚣张，但我就是喜欢你的嚣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甚至觉得，如果没有这份嚣张，你就不是完整的林熠潇了。”

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部分突然被触动了，林熠潇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少女，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熠潇，你知道吗？”叶晨曦放慢语速，字字句句敲打着少年的心脏，“对于我来说，你就像……”她思考了片刻，“就像光一样，照着我往前走的路，沿着光走，我就不会失去方向。”

像光一样。

她说的确实是像光一样。这是个奇妙的比喻，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会把这个比喻用在他身上。有人看到他的荣耀，有人指责他的轻狂，但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光。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叶晨曦，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叶晨曦，再没有人会把他当做光。

十九岁那年听见的这句话，林熠潇狠狠地记在心里，记了一辈子。

夜风微凉，拂过她带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光，纯净得就像装着一整条星河，让人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她看他时眼里的光，还是星星降落在她眼睛里赠予她的光。

无法否认那一刹那间的心动，年少时的悸动最为干净炽热，但也正是以为过于年少，不管是当时十九岁的林熠潇还是十六岁的叶晨曦，都没有勇气也没有办法确定这种微妙的情愫。

一直到将近十一点两人才结账离开，一路上叶晨曦充分发挥路痴精神，在第五次走错路口之后，林熠潇终于停下来，转身看她：“你以前真的没走丢过吗？”

“真没有！”叶晨曦气恼地拽着衣角，就她这方向感，如果真走丢，估计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林熠潇凑近她，身上的香味儿混合着浅浅的酒气，他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电话号码给我。”

“干嘛？”

“万一你走丢了好联系你啊。”林熠潇风轻云淡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在担心她会走丢。

叶晨曦念出一串数字，林熠潇在在拨号盘上逐一摁出后，当场就打通了叶晨曦的电话，仿佛在确认这个号码的真实性。

叶晨曦觉得好笑，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又不是六岁，总不可能幼稚到编电话号码来骗他吧。

直到叶晨曦的手机响起，林熠潇才按下挂断键 ，“回去以后把我的记下来。”他收起手机，向叶晨曦靠近一步，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夜空明净，月亮澄澈的银色光斑撒在两人身上，少年站在月下，好似披着满身星光，眉眼温柔至极，与赛场上桀骜不驯的林熠潇判若两人。

“小叶子，跟着光走吧，”他对她说，“跟着光走，就不会走丢了。”

他好像从银河降落到人间的星辰，在命运的安排下成为照在自己身上的一束光。

手心握着他的余温，一夜无眠。叶晨曦长这么大，第一次失眠，不知道为什么，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身披星辰的样子。

难得有一个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机会，第二天早上，等大家睁开眼睛，基本已经是九点以后了。

安晴从床上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已经梳洗完毕的叶晨曦，一脸震惊：“叶子，你不睡觉啊？”

叶晨曦穿上外套：“平时早起习惯了，都忘了怎么睡懒觉了。”

两人互相调侃一番，简单收拾后和余芷璇她们一起来到大厅与大部队集合，几个男生早已经等在那里。谢浔对余芷璇扮鬼脸：“你们怎么比蜗牛还慢？”

余芷璇二话不说冲上去就对着谢浔一顿组合拳，谢浔大笑着躲闪，拉陆一帆做挡箭牌，慌得陆一帆抱着头对余芷璇连声大喊“璇姐千万别误伤”。

大家都笑起来，原来鲟鱼组合短暂的和谐只存在于球台上。

早上没什么事情可做，大家三五成群地邀约着在附近闲逛，心里都惦记着下午那顿庆功宴。谢浔和陆一帆费尽心思琢磨了整整一个晚上，已经针对如何敲诈周安国制订出一个严密的计划。

可怜的总教练并不知道危险正在向他逼近，还在热心地查询这一带比较上档次的餐厅。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一行人在周安国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开上大街，先去医院看望了薛诚。

当从薛诚口中得知昨晚林熠潇和叶晨曦已经前来探望过他的时候，谢浔扭头就给了林熠潇一拳：“我去，林熠潇，还是不是兄弟，自己偷偷跑来看诚哥不说，带叶子都不带哥几个，你几个意思？”

“还能有几个意思，就是不想带你的意思呗。”林熠潇也毫不示弱地还了谢浔一拳，逗得队员们大笑。

周安国走过来，伸手揉了揉林熠潇的头发：“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有良心的啊。”同时不忘把叶晨曦也夸奖一番。

林熠潇一脸得意，连说“那是必须的”，唯独叶晨曦咬了咬唇，有些心虚。

看来林熠潇“强大的心理素质”还真不是吹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