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少年》2

少年已经撑起了船，摇摇晃晃的，他大笑让船更颠簸：“可那时我们十七岁，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湖睡在山的怀抱中，就像一只小碗。少年拿起遗落在船只上的花伞，我们坐在小小的阴影里，任凭风推着船走，横竖也逃不出两岸的霞苍。我爱的小少年动起来时比他静态更美，就像这湖也比我在美术馆看它时美丽太多了。

那个情人真的不是一个好画家，又或者是她有意丑化此处，好让它成为彼此的秘密花园。

等到伞的阴影和伞外的颜色融为一体，就是夜幕降临。喋喋不休的少年停下了，船也抵达了彼岸。有一条小小的，通往山上的陡路。

少年精于此道，走起来很利索，不时回头看我，而我的长裙子很累赘。

等到太阳的光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我们才来到山顶，

少年指着远处白茫茫软绵绵的群羊：“你看，这就是另一副画了。”

我们走到群羊中去，天光云影收纳折叠在他的手心。

我的少年，他到底只有十七岁，不知道体谅我这个七十岁的灵魂，他在羊群中穿梭自如，而我跟不上他的脚步，被白色淹没了。

我醒来时在自己家中，侍女说我在美术馆睡着了。

这一个绮丽的梦境似乎点燃了我某种活力，它在我的内心深处腾腾燃烧，驱使我再一次前往美术馆。

少年没有让我失望。我遍布皱纹的手在触碰到画布的那一刻被抚平了，我再一次潜入画中。

少年又在解缠绕着的丝带，他看到我：“你来了。”他走过来，撩起我的鬓发检查我身上是否有伤口，“对不起，我忘记你不是她了。”

“虽然她第一次和我牧羊时也被冲散了，我还被她父亲狠狠揍了一顿呢。”

这一次，我跟随牧羊少年从卧房的窗口一跃而下。我们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剧院中散步，少年告诉我，那是他捡来的一张票子，并且在这里初遇了他的画家爱人。

“就是这个位置。”他指着二层帷幕遮挡的包间，“我猜她从那里看见了脏兮兮的，格格不入的我。”

我赞许地点点头。我能想到黑暗中他抬起脸时明亮的眼睛如何牵动了一个年轻少女的心，此后台上演绎什么样宏达煊赫的悲欢离合，都不再重要了。

离开剧院后我们来到肮脏的小巷，少年告诉我，他是如何和爱人交换第一个吻。他赤着脚站在脏兮兮的泥地里，被他嚣张跋扈的千金小姐摁在墙上。她穿着高跟和昂贵的长裙子，踮高脚尖才吻到他的下唇。

我想着那些场景，觉得美妙无比。少年柔韧有力的手在月下撑船，也抱过新生的羔羊。他的唇尝过集市上顺来的樱桃，也小心翼翼地吻过女孩擦破的额角。他是三分钟热度的绘画者的模特，会为了今天的晚霞不够迷人而连连叹息。谁能不爱他呢，他就是最美的恩底弥翁。

我们一起回到千金的卧房里，少年熟练地教我怎么攀上二楼。

我说：“你和你的情人如胶似漆，为什么她没有出现在画里。”

“她当然在啦。”少年笑起来，他把那把梳子塞到我手里。

那件局促的女裙，纱幔，珐琅的香水套组，滑稽的蝴蝶结缎带，都是她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