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当过不久,万州洛府内灯火通明。南侧院的正堂屋子里坐看一个头发雪白、衣着简朴的六旬老妇人。
洛老太太一手拿着一串佛珠,一手拿着一根紫檀木福禄双全的柺杖。
此时,正坐在洛老太太下首边第一个位置的男人是洛家如今的当家人、洛老太太的庶子洛平川。
“多亏祖宗庇佑,儿子这次才能政绩考核过,评了一个甲等。升迁的圣旨估计下个月初便可以下来了。”洛平川一身玄色常服,恭恭敬敬的对老太太说。
“也是老天与祖宗的庇佑,也没有枉费你在这万州通判上熬的这五六年的时间。你估计将会去什么地方赴任?”洛老太太问道。
“听京中的罗世叔传信来说,估计是越州知州。”洛平川面带喜色的说。
“越州!越州是富庶之地,你能到越州做知州大人,一是老天与祖宗的庇佑;二是你的政绩不错;三是多亏了京中的那些世叔和你的打点。”洛老太太一听洛平川估计会去越州赴任有些惊讶,而后又提点了几句。
“儿子明白!”洛平川从袖中掏出礼单,呈给洛老太太,“母亲,这是儿子预备给京中几位世叔的礼单,请母亲过目!”
一旁伺候的丫鬟接过洛平川手中的礼单,呈给洛老太太。
“你如今处事也算老道,京中那些世叔的喜好你也知道,只要准备的中规中矩便成了。别人既挑不出错来,又觉得你处事老道,自然不会说什么。你能得那些世叔照顾几分,固然有你父亲在世的几分情意,也是你礼法周全,自己争气,他们自然乐意提拔你。”洛老太太拿开礼单看了看,点点头。
“但是,你也知道,与人相交都要留三分心。只是……”洛老太太看着洛平川有些欲言又止。
“母亲……”洛平川有些心虚。
“怎么,事到如今不敢说了?”洛老太太质问道。
“儿子有罪,请母亲息怒!”洛平川一脸惶恐。
“你有什么罪,还好这事发生在你政绩通过后。若是发生在你政绩考核期,一旦被人参一个家宅不宁,你以为你能讨到什么好处?”洛老太太反问道。
“家宅不宁?我看不然,你简直昏了头了!我一早就对你说过,后宅之中要嫡庶分明。正室有正室的样子,姨娘得有姨娘的规矩。你呢,你不听,结果一尺两命。两条人命呐!”洛老太太拍着桌子说。
“你的后院我一向不过问,也不爱过问这些。我心知你受过也见过那些苦,自然不会让你孩儿在受一遍那样的苦。结果呢,两条人命。”洛老太太直起身子说。
“母亲,我只是心疼她对儿子一往情深,为了儿子竟连外头的正房夫人也不愿做,想着她可怜。且又是母亲身边出来了,所以对她庇佑几分,给了她几分休面!”洛平川有些不安的说。
“体面?你只想着她体面,却忘了元氏。那元氏本是前朝皇室后代,若非因为是前朝皇室后代的身份,嫁不得旁人做正房。元氏的哥哥听闻你宅心仁厚,且正房夫人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所以才将自己的同胞妹妹许给你做姨娘,元氏也是带着三十六抬嫁妆抬起洛家的正经良妾。那周氏不过在你耳边哭诉几句,你便从家产中拨了一小部分贴补周氏。”洛老太太喝了一口茶。
“老爷,你还不知你错在何处!老奴今日便托大,将事情都与老爷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请老爷恕罪。”林妈妈上前说道。
“妈妈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母亲贴身伺候的人,且又是洛家的老人儿。为洛家辛劳了一辈子,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洛平川一见是林妈妈开口,连忙说道。
“当年周姨娘的母亲不过与老太太在闺中相识,见过几面罢了!只是见过,并非闺中密友。周老太太出嫁后,便没了联系。直到周老太太夫家因为贪污获了罪,虽没问斩,但要流放边关做苦役。周老太太心疼周姨娘年纪还小,就要流放边关受苦,实在不忍。恰逢周老太太的男人怕受苦,一下子撞死了。周老太太只有周姨娘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又没依仗,得了重病。临死之际,千辛万苦寻到老太太这儿,求老太太看在闺中的几分面子情,收留周姨娘。周老太太与娘家兄弟不和,怕将女儿托付给娘家兄弟,会害了女儿。
老太太听斋念佛,一向心慈手软,周姨娘又长的与大姑奶奶幼时有三分相似,老太太便将周姨娘留了下来。周姨娘养在老太太身边这几年,老太太虽不是待周姨娘亲若母女,但吃穿用度却也没短了周姨娘。对周姨娘也是精心教导着,周姨娘长大后,老太太还寻思着为周姨娘挑选夫家,选的虽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却也差。老太太也未周姨娘准备了一份厚厚的嫁妆!
周姨娘若真看不上那些人直说便是,老太太也不会怪罪她。偏周姨娘嘴上说要多留几年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一时也没怀疑。谁知周姨娘暗地里却与老爷不止有了肌肤之亲,且还有了身孕。直到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这才知晓。老太太必竟只是夫人的嫡母婆婆,并非夫人的亲婆婆。若是老太太是夫人的亲婆婆,养了周姨娘给老爷做妾,老太太与夫人都没什么话说。必竟在大户人家,做婆婆往儿子的房中塞几个人也是正常的。
可老太太必竟不是夫人的亲婆婆,夫人刚嫁过来时,也是晨昏定省,精心伺候,一日不落的。谁知周姨娘这件事,让夫人以为老太太对她不满。周姨娘生了子,那小日子过的与夫人的日子也不差。夫人心中便有了气,只好对老太太出。
元姨娘是前朝皇室琅琊王元仪的曾孙女,出身高贵。前朝大乱,琅琊王元仪不忍黎民百姓受战火之苦,便率先向太祖爷投降。琅琊王元仪投降后,觉得亏对祖宗,在太祖爷建立本朝后,便自尽了。太祖爷感怀琅琊王元仪的大义,便下旨要好生照顾琅琊王元仪的后人。
元姨娘过府后,对老太太与夫人从不摆什么架子,对老太太与夫人也是恭恭敬敬的,连老太太与夫人都挑不出什么错来。过府不过四年,人便没了。若是被人知道,告知元姨娘的哥哥,元姨娘的哥哥定不会这么罢休,只怕朝中一半的人都会请陛下下旨彻查此事。你以为,你还能升迁吗?”
“儿子多亏母亲出面,稳住了元家人。”洛平川听了一阵后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后,连忙对洛老太太。
“元家人是皇室后代,行事也讲究。元姨娘的哥哥与嫂嫂说了,想要要回元姨娘的尸骨和昭华,我自然不肯。而后元姨娘的哥哥的嫂嫂又说,求我为昭华寻个妥贴的去处,好好照料昭华便感激不尽了。元姨娘的哥哥与嫂嫂离开时,怕昭华手中没什么银钱,受了委屈,又拿出了一万两白银贴补。
元姨娘是个懂规矩的人,元姨娘去了后,昭华便生了重病。元姨娘身边伺候的老人只剩下一个大丫鬟在精心照料着,可终归忙不过来。元姨娘院子里伺候的人全都跑出玩了,那个大丫鬟也是个忠心耿耿的人,怕有人会趁乱打起元姨娘嫁妆的主意,早早的托了林妈妈将元姨娘的嫁妆单子给了我。林妈妈听了我的吩咐去瞧瞧时,那个大丫鬟去厨房领吃食去了。可怜昭华一个小孩子口渴了,喊那些丫鬟倒水,那些丫鬟像听不见似的。昭华无奈,只好自己爬到桌子上倒水喝,那水还是冷的。”洛老太太一脸心酸的说。
“母亲,我准备将昭华送到夫人处。可太太又要忙着为宁丫头准备嫁妆,玉丫头又生病了,实在忙不过来。”洛平川叹了一口气说。
“什么忙不过来,不过是吩咐那些丫鬟婆子伺候着,她敲打一下,怎么就忙不过来?不过是在拿乔罢了!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是你先坏了规矩的。你不敢说她,也说不过她。一个姨娘,宠的没大没小,敢与正房夫人一样的做派。当初周氏生了孩子,你不肯让夫人养,硬是让姨娘自己养。都是姨娘自己养,凭什么昭华死了亲娘,你就想起来把昭华往夫人面前送,想起她这个嫡母?她肯定不愿意的!”洛老太太看着洛平川说。
“如今,我只问你三句话。一、元姨娘的事儿你怎么处置?是算了,还是严查下去?二、昭华怎么办?三、如今府中正房不是正房、姨娘不是姨娘的,嫡庶不分,你准备怎么办?”洛老太太直接问道。
“元氏的事情自然是严查下去,如今府中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害了元氏和我的孩儿,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今日能朝元氏和我的孩儿下手,明日就能朝其他人下手。昭华先由夫人照顾着,等到了越州在做其他打算。既然是儿子我引起这正房不是正房、姨娘不是姨娘的,嫡庶不分的情况,自然由儿子严格的整肃家风。”洛平川语气坚定的说。
“好,既然你话都这么说了,我就在相信你一次。你若是想继续往上升,洛家子孙绵延,必需从严治家。必竟好多世家大族,都是因为家宅不严,祸起萧墙之中,从里头烂的,才会逐渐没落下去的,你需以此为鉴!你若真要查元姨娘的事,现在不能查。”洛老太太说。
“母亲,这是为何?”洛平川问道。
“你在万州任通判有八九年,与同僚交好,与女眷都素有来往,府中的丫鬟仆妇们大多从本地买来的。府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别人都知道。你若是现在大肆的整顿府中丫鬟仆妇,等于把把柄交到你对头手中,明摆着告诉他你家宅不宁。等到越州,你在处置这些人。天高黄帝远的,你处置那些丫鬟仆妇们,你的对头也不知道,且在外人看来,只会说你治家严格,又岂会知道其中的内情呢?所以你先在切不可声张,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等圣旨正式下来后,你拿到官印,离开万州,去越州安顿好,你想怎么处置都成!”洛老太太解释道。
“还是母亲想的周全,是儿子大意了。多谢母亲!”洛平川这才反应过来。
洛平川走后,林妈妈为洛老太太揉揉脚,说:“老太太,你觉得元姨娘的事是谁所为?”
“八成是周氏所为,周氏怕元氏生下儿子后,对自己有些威胁。且元氏一向高傲,行为处事皆落落大方,出身也比周氏好。府中下人人人称赞。元氏对正房夫人恭恭敬敬,每日晨昏定省,一日不落。周氏与元氏一比,自然落了下乘。”洛老太太闭着眼说。
“那老爷会严惩周姨娘吗?”林妈妈继续问道。
“只怕处置的都是些丫鬟仆妇们!”洛老太太说。
“老太太,那三姑娘怎么办?”林妈妈继续问道。
“昭华交给谁都不成,交给夫人,夫人有自己的儿女,对昭华自然谈不上尽心尽力。交给周氏,周氏不贪没了昭华的嫁妆就不错了!实在不行的话,我亲自养着昭华。”洛老太太说。
洛府的西侧院中,天色已晚,屋子里闷热的紧。
昭华躺在紫檀木的架子床上,发着呆。她来这儿也有几天了,大致情况她也了解一些了。她是庶女,名字没变。她姨娘元氏是前朝皇室琅琊王元仪的曾孙女,出身也算好的。她姨娘己经因为难产,一尸两命没了。自已身边只有一个姨娘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大丫鬟春雨,其他曾在她姨娘身边伺候的人都己经被撵出去了,只留下几个三等小丫鬟。
那些丫鬟一见元姨娘没了,她们没了依靠,便一个开始躲懒,只留春雨-个人照料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