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冬日踏过了缱绻深秋，骤不及防将细雪洒落人间。
志保冷得要命，恨自己没看天气预报，只得怪这多变的天气。她大概是为数不多对雪毫无感情的女人——不过是从混合云中降落到地面的雪花形态的固体水罢了，到底有什么浪漫的呢。
她裹紧一点也不防水的风衣，高跟鞋踩在湿滑的地上，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然后猛地顿住。
宫野明美的墓前站着她多年未见的故人。
志保百感交集，时隔多年那些关于重逢的假想全都被证明失效，此时竟连合适的表情都无处安放。
赤井似是听到了脚步声，略一侧头，就发现了身后的女人。
两人只隔了不过几米的距离，中间却好似山岭连亘的真空区。
“好久不见。”志保许久才意识到是自己开的口，但为时已晚，她不得不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个蹩脚又庸俗的开场白。
赤井颔首，他说：“真巧。”语气平静得让人听不出什么深意。
志保弯下身子，将满天星轻轻放在宫野明美的墓前，那束白玫瑰旁边。
“所以……”她斟酌着开口，“你每年这个时候都回一趟日本吗？”
赤井偏过头像是在思考：“也不是每年，有几年恰逢FBI执行任务，就没有回来。”
“这样啊。”志保心想，即使不回来都还特意让人送上白玫瑰吗，她可是每年都看到了呀。
“话说回来。”赤井低缓道，吐出的字句总让人忍不住遐想，“的确是好多年没见了吧。”
“是吗，我都忘了。”气氛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志保背对着他，背影纤瘦而坚韧，花束早就摆得整齐的不能更整齐，但她却毫无起身的意思。
是在……生气吗？赤井觉得莫名其妙，转瞬又不禁嘲笑自己什么时候揣测过这种事。
“待会儿我送你。”是不容反对的口吻。
“什么？”志保转身。
“下雨了。”赤井解释道，又瞥了眼手表，“也快到中午了，一起吃个饭吧。”
下雨？
志保抬头——雨夹雪……真是个适合重逢的好天气。浅色的风衣上落满深色的，被雨点打湿的印记，她自觉狼狈，一时因没看天气预报的懊恼情绪升到了极点。
“志保？”赤井询问的声音让她瞬间回神。
只是一瞬间，赤井见志保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快得令赤井觉得是自己眼花。大概是本意试探，而故作淡然地对视后无法控制的紧张被迅速藏起，忽然垂下的，令人观察不出情绪的眼眸，和不自觉的下意识咬唇。
他听志保说：“好。”
忙忙碌碌又是一月。
圣诞节时看到影院有新片上映，可能八百年没看过电影的两个人就近找了家商场，志保忽然说想喝奶茶，要去楼上美食铺晃一圈。
“我和你一起？”赤井问。
“你先去取票。”志保命令道。
取票也就几分钟的事，赤井正待上去找志保时忽然就收到了下属的短信，就是些节日的祝福，顺便汇报了最近的任务情况以及对他退居幕后的痛心。他很快回复了，退开收件箱时忽然心里一动，翻到了最下。一条几年前的短信静悄悄躺在那里。
大君
如果真的能够这样脱离组织的话，考虑真正当我的男朋友好不好？
明美
PS.我猜如果说这话的是志保，你一定会答应的是吧。
赤井从未将这条短信告诉过志保，并不是怕她因此愧疚亦或是什么。十年前的志保或许会，但如今，他们之间多年无法言说的爱恨，身体的纠缠与灵魂的牵绊已经不允许两人再次分开。
赤井从不怀疑自己的冷血。但爱这件事本就无法用理性分析，也没有对错。他自诩绝对理性，从来将那些感情认定为毫无用处，而如今不过证实了，他也只是这百态人世间中的普通人。
正如他所有的情感，只想给那个人。
也只能给那个人。
心思千转百回间，电话铃响了，屏幕上亮着“志保”两个字。
赤井按了接听键，就听嘈杂的人声中夹杂着志保轻快的声音，她说：“我在三楼哈根达斯门口，你抬头，两点钟方向。”赤井顺着望过去，见志保握着手机向他招手。
他上楼，志保好奇问：“刚才在看什么呢，全神贯注的。”
赤井笑，只道：“没什么。”顿了顿，他偏过头，志保正努力吸着奶茶里的珍珠，赤井忽然就萌生揉她头发的冲动，似乎都能猜志保半眯着眼的那句“是还在把我当小女孩吗赤井先生”，忍不住微笑，很快又收敛了嘴角——还是被发现了。
“笑什么啊。”果然被不满地问了。
“没有。”赤井答得异常迅速，自然完全不可能骗过面前精明的女人，“突然想到Quora上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而已。”决定扯开话题。
志保给了个“继续说”的眼神，赤井回忆道：“Love loves to love love.怎么翻译？”
志保一愣，连珍珠都忘了吸，似是觉得有趣，眯眼想了片刻：“第一个‘爱’和最后一个‘爱’是名词，而中间两个’爱’是动词，所以——爱本身可爱？或者说，因爱而爱——你怎么翻译？”
玻璃窗外不知何时又是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
赤井蓦地想到小津安二郞的那句“大雪纷飞白茫茫，但愿把它披身上，倘若今宵我死亡”。
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墨绿的瞳孔里的异色流光瞬息，良久的凝视后，眉眼里只剩温淡的喜悦，他自然地扣住还专注等着答案的志保的手指。不会再放开了。
——“爱忠于爱而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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