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保的生日愿望是看星星。
赤井少有的愣了三秒,随后说道:“好。”
前几日总是天朗气清,从昨天开始温度断崖式下降,今晨终于突破了零点,两人醒时都感觉到周身的一阵寒意,好在是周末,开了空调,往热烘烘的羽绒被里一钻,又腻歪了好一阵才起床。
到了晚上,两人裹上外套和围巾才敢上阳台,互相对视裹得像熊一样的对方,都有些忍俊不禁。
阳台少有人来,半废弃着,集装箱和设施工具散了一地,就留了一片勉强算得上干净的地供两人落脚。实在称不上是什么浪漫的地方。
在这之前赤井提过东京郊外适合观赏星星的景点,都被志保否决了。
“就在阳台上。”她说。
也不知道是什么执念。
新宿的夜空黯淡得出奇,几粒星子,坠在广袤缥缈的薄云之中,温柔得如同情人的眼眸。
虽然四周破铜烂铁的,有些煞风景,但仰望星空,却依然会被神秘的美丽所震撼。志保眯着眼,神情有些悠远。
赤井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看了眼手表,十一点三十六分。
“秀一。”
“怎么了?”
“你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的吧。”
呼出的气化成白雾聚拢再消散,志保的脸冻得红,眼睫上有微微的湿气。
赤井沉默良久,吸了口气,才说:“你知道我不信这个。”
这是实话实说,虽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实在太冷冰冰了。但以赤井的性格,是绝对说不出什么煽情到天花乱坠,骗小姑娘晶莹眼泪的话来的。
“嗯。”志保发出一声淡淡的鼻音,垂眼半晌,“但这却是七年来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
又是一阵风,刮得地上的废纸窸窣作响。
七年。
几乎是瞬间的心有灵犀,根本不用掰指去算,赤井也感应到了志保内心深处涌起的思绪。
她想姐姐了。
经过几年,或者可以说是十几年的相识相知直至相伴,宫野明美这个词,早就不是原先两人之间禁忌的,戳到一丝一毫就会痛到不可言喻的话题。
但也鲜少谈论。
“这是姐姐从前和我说的。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陪伴尚在人世的亲人。”
“父母去世的时候我太小了,一点意识都没有,何况姐姐疼我,就也不觉得少了父母有什么缺憾。直到长大了,看到别人的孩子可以向父母撒娇,可以吵架,大哭大闹,挨骂或是挨打,一家人可以拥抱,甚至普普通通地吃顿饭,别人习以为常的人生,对我来说却是奢望。”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人生,的的确确是少了很重要的,永远回不来的东西。我去姐姐那里哭,质问她为什么我从来只能从冰冷的磁带里听到父母的声音,却无法相见——其实我早清楚他们死了,但那时我真的太难过,太委屈了,只想发泄一番。那句话,姐姐就是这样告诉我的。她说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志保说到这里,突然偏过头微微一笑,“其实我从来没把那话当回事来安慰自己的。只有姐姐这样的人,才会有这样温柔的想法。什么人死了还在一起的,我一个字都没有信过,也觉得可笑。死了就是死了,假想他们一直都在,骗人骗己,徒增痛苦。”
她“哎”了一声:“怎么觉得有点小雨。”
赤井揉揉她微潮湿的发顶,触手生凉,他问:“要回去吗?”
“难得上来,再待一会儿吧。”志保鼻尖也发红,撩上围巾裹住耳朵,眼神却清明着。
赤井应了一声,继续和她站着。
他比她高一个头,就半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两人之间安静了片刻,志保又说:“但自从姐姐死后,我突然就相信了这句话。”
她这话说得简短而平静,说完后也没有想再开口的样子。
但赤井心中,再明白不过。
他说不清楚这是种什么感受,他也是第一次。
他很久以前,就意识到自己对眼前这个女人,产生了太多他一直认为毫无用处的情感。
同情,好奇,欣赏,怀疑,怜惜,最浓烈原始的冲动,和想要守护一生的念头。
所有的所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关在名为七情六欲的笼子里。
但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是猎物,也是猎人。
他深深的明白,这种感情是什么。
心随之柔软,连一直都淡着神色的一张脸,也柔和了不少。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说。
“什么?”志保还沉浸在那股似是而非的怅然之中,好一会儿才问。
赤井在宽大的内衬口袋里摸索了阵,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
志保这会儿显得有些愣愣,待她意识过来这可能是什么,脑子竟然一片空白。
心跳加快,在四下空旷的冬夜里,搅得血液乱涌,几乎要跳出胸膛。
优秀狙击手惯常灵活的手此刻也有些发僵,搓了两下才打开盒盖。
是一条项链。
看起来是有些年代的款式,但胜在大方简约,而且素净雅致。白珍珠剔透莹润,月光下泛着浅浅的光。
但志保整整十秒没有说话。
她听见血液缓缓流回去,趋于平静。
“很好看,谢谢。”她伸出僵了的手接过,然后道谢。
“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赤井看了她一眼,顺手把人揽在怀里,“不戴上?”
志保埋在他温暖的怀里,有些闷闷:“不要,太冷了。”赤井知道她说的是脖子。
“唔。”他随口应了声,“那就明天戴。”
志保又是一声鼻音。
两人就静静相拥着,很久,赤井听到怀里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女人的心思总是千转百回,他没办法条条都像案件一般分析地透彻明了,但志保的叹息,他还是知道原因的。正因为知道,心中才突然泛起了一阵情意。
他心情很好,下巴搁在她发顶上,有些享受地蹭了蹭。
志保闭着眼,感觉到他抬起手臂,看了眼时间:“零点了。”
“生日快乐,志保。”
志保虽说因之前白浪费了一番感情而微感不快,但此刻,想起这是他们第一次以恋人身份庆祝她的生日,心中还是高兴的。她微微弯了嘴角,嗯了一声,闭上眼,额头上随之是温热的吻,和微凉的湿意。
发觉是一小片雪花后,两人才意识到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十指相扣,默默并肩,只觉此时无声胜有声。
废弃的阳台,雪,星空和一个吻。
太不浪漫。
也太浪漫。
志保恍若隔世,她想起多少年前的每一个生日,她在组织大楼废弃的楼顶上,迎着寒风,孤身一人,庆祝又是一岁,唯一的愿望,是希望今年能和姐姐多见几次面。后来姐姐说,她的愿望是希望志保不孤单。
志保不会再孤单了。她微合上眼,唇角边是温柔而释然的笑。
赤井让她靠着,心里想到的,是不久前回家看母亲,问她那条祖辈传下的项链时,母亲脸上惊愕的神情。甚少交流的两人只寒暄了几句,就微微颔首,随后告别。
他终在离开前停下脚步。
“谢谢你,妈妈。”
短暂的沉默后,从来一见面就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母子,对视一眼,低下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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