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早已知晓,尽管事情已是十几年的老事,但此刻回忆起来心仍是阵阵刺痛。如果不是她以死相逼,她有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两人留下的遗物。
陈先生平日里衣冠楚楚,鲜明整洁,哪有此时的狼狈?他佝偻着腰,内衣的血污隐隐浸透他的大衣,黑沉夜色中,格外鲜明。他亦步亦趋地走,走完一步,才紧跟着又迈出一步。
陈太太刚安排完工作,监督完下人的搬运,汗流浃背回到了这里。她扶着他坐到了一旁的公园椅上,耳边是汽车引擎的轰动声,上下搬运的沉重脚步声,传染着焦虑的情绪,明亮的路灯下,她看清了陈先生的痛苦神色,微红的眼眶便再次蓄满了泪水。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隐忍:“何必呢。”
陈先生紧握她的双手:“这是我们的报应。”
他的脑海里赫然浮现出,温馨暧昧的灯光下,身材纤细,面色苍白少女,却手持尖刀,对准自己咽喉的模样。刚经历过丧女之痛的陈先生,被迫从沉痛里被唤醒。他回过神,第一眼看到的是闪着寒光的刀刃。上官月淞站在一片陶瓷碎片之中,脸上还有五指的掌印。她冷漠地看着自己,又将刀往里刺了一点:“东西在哪。”
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点鲜红。
陈先生愤怒地看着她,却不肯说一句话,有刀尖对准自己的喉咙 ,也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尽管上官月淞只是一个在他们世界手缚鸡之力的少女,但在死亡的压迫下,他不敢动弹。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要是早点把东西给我,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对方没有回答。
“还是说,你觉得那些书比这栋屋子人的命重要。”
之前一直沉默的陈先生,突然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表情又有些嘲讽。
上官月淞直视着他,抬起手腕,伸出指尖,用掌心里妖冶燃烧的火焰告诉对方——她有异能。她可以顷刻之间毁了他的一切,比如,用异能制造火灾,悄无声息杀掉整栋屋子的人。
“你如果不给,我就从陈太太开始,一直杀到你肯给为止。”
透过那团火焰,她的容貌模糊朦胧了。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摆出她最擅长的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
面对异能者,陈先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感受到了心中的恐惧与自己的懦弱。他有羁绊,有担子,他不能死去,他不能凭自己的意气用事。
可是,如果给了,他们的活路也没多少了。
他迟迟不开口,尽管上官月淞仍不动声色,但她明显已经恼了。
刀尖一落,精准插进了他的腰腹。
还没等他反应,上官月淞箭步上前,借着趋势,刀片深入。
没用多少力,却穿透了陈先生的身体,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去,携带出的血液溅射,地上密密麻麻滴起了红色。
猩红的双目难以置信地看着上官月淞。
他想不到上官月淞真有能力杀他,想不到上官月淞真会杀他。刀子入肉,他还是迟迟反应不过来。
直到他看到那双带有兴奋因子的亮眸,他才瞬间明白——她是真的想杀他。
他抬眼,猩红的双目直视着那双原先黯淡现在却熠熠生辉的亮眸,头脑一晕,意识已经落过落到了不知处。
“我父母的遗物在哪里。”
目光涣散的陈先生不给予回答,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我父母的遗物在哪里。”她又重复了一遍,眸光更加幽深。
陈先生终于有了反应,摘下自己的吊坠,旋转装饰的宝石,打开从中取出了其中泛黄的纸张,被叠成小块。上官月淞替他翻开,扫了一眼,又看向他:“密室在哪里。”
“我没有图纸……”
“进密室有什么要留意的?”
上官月淞将纸递给他,陈先生接过纸,在桌子上沾着自己的血,手指做笔,开始写血字。
等他写完,上官月淞再次与他确认已经全面后,她才收起纸张。整个过程,陈先生一直呆滞地看着她。
突然,陈先生平静的神色突然变样,面容变得痛苦狰狞,而上官月淞睁着金眸,强行与他对视。
她在读取他的记忆。
陈先生被异能锁捆住,只能承受神经的抽动,目呲欲裂。
记忆只能看一次,看完就废了。被读取者的记忆会被毁掉。
上官月淞只读取了密室设计图,再多看一秒,她也会受到反噬,毕竟,查看别人的记忆,是大罪。
陈先生的指腹,指甲里全是血和灰尘,他的身上也是,沾满了血污。
他被上官月淞唤醒,别控制的副作用让他重心不稳,几乎是眼睛刚回复亮光的下一秒,他便摔到了平地上,地毯沾染上粘腻的血渍,他原本整洁干净的小部分衣裤,带了血,碰地瞬间,肉体发出沉闷的声音。
上官月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给出判决:“一小时内,离开这栋屋子,留下来的都会死。”
她的双眼仍是淡漠,执掌生死的火光出现在了她的瞳孔里,她的言语是威胁的,陈先生一听便阵阵颤抖。
但他做到了她要他做的,跌跌撞撞出门后,便立马带领所有人收拾重要东西准备离开,满打满算也在一小时左右离开了这栋屋子。
思绪回笼,他们现在已经到了陈家的分家,已至深夜,陈家的分家仍是灯火通明,吵闹的下人,繁多的家具,受伤的陈家主家的主人,一下便吸引了邻里的注意,纷纷过来围观。
陈先生再次握住陈太太的双手,丧女之痛,从头至尾都没有消散,他的眼眶里眼泪在打转。
“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陈太太再次以泪洗面,“安安已经去了…我们很快就能和她重逢…”
算是得到了一点慰籍,陈先生的表情艰难柔和了一点。
但是他们不会知道的。
被妖魔吞腹的人,永远不会转世超生。
第二日清早,上官月淞便得到了消息——陈家,包括其分家,惨遭灭门。
对于这个消息,上官月淞是预料之中。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后悔,会后悔拿回自己父母的遗物。
这时候,她就想到了与她一同去陈家又一同回来的十五号。她回去的时候,正巧看见他在神经兮兮地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些什么。看见她来,更是说话都有些捋不清了,颤颤巍巍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些异常。上官月淞没有管闲事的习惯,便装作没看到。都说人最危险的时候反而更冷静,待过了一段时间,十五号便恢复了往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他没问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也便很兴趣的一眼不发。有关于自己的事,十五号则缄口不言,寒暄时的客套话,也有意不去接,当做过耳轻风,离开消失的很快。
上官月淞端起陶瓷杯喝了一口略微烫口的热牛奶,心情被微微捋顺,翻页的动作随着轻柔起来。
一旁打扫完卫生的侍女,眼里闪着微微亮光,待上官月淞侧过身,眼里的亮光瞬间被隐藏。
“有事吗?出了什么问题?”上官月淞瞧见了她,见她一副似有话说的模样,便好心问道,“有什么事,可以的话,可以跟我说说。”
她的脸上浮现出笑容,让人看着心里暖洋洋的。
“也没什么事,就是很好奇大小姐你罢了。”
“是么?有问题的话,我可以回答的。”上官月淞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看得小姑娘新欢雀跃,她从围裙口袋里匆忙陶出一个记事的小本子,双眸含着期待,望着上官月淞,上官月淞则笑眼弯弯,很乐意回答,静候她的问题。
记事本上好像有写下问题,小姑娘纠结地看了一遍遍,还是没想到挑哪个问题问好。
“第一个问题…大小姐觉得老爷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我觉得他是一个很称职的父亲,也是一个极佳的商业奇才,是个好人,是个温柔的人。”
句句都是谎,她撒起谎来面色不改。
“真的吗?那大小姐对老爷了解得多吗?”
“了解得并不多唉,只是知道一些日常的饮食习惯之类的吧。”
“大小姐觉得大小姐的母亲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听到问题的第一反应,上官月淞又要扯谎,可等听清话的内容,她便硬生生止住了话头,耐心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对方看着上官月淞思考的模样,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正要道歉,上官月淞却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和她接触不多,但我觉得她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人。”
上官月淞细细琢磨着自己说出的话,然后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连真话,也说不出来了,说出的话都是半真半假,让人摸不透虚实,一时搞不清立场。小姑娘也是如此,盯着自己替她写下的回答,整个人变得忧愁起来。
上官月淞看她一眼,笑了:“我不太会表达自己,所以抱歉啦。”
小姑娘将记事本顶部往自己这边倾倒了一点,对她笑笑:“没事没事…”
上官月淞觉得她有点不对,疑惑地发问:“问问题为什么要这么仔细,还要用本子记下来?”
这么一问,便是把小姑娘的痛处都敲了个遍。她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会让上官月淞稍微相信自己,至少不产生明目张胆的质疑。她眸光微动,明显思考着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