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一身白衣,风尘仆仆。他宽大的袖口被捞了起来,用绑带松松的系着。他进了大殿,也不先拜见庆帝,只是径直向着自己的座位走去。庆帝也不打断,只是沉默着,纵容的想要看看范闲到底想干什么。
范闲将自己桌上的羹汤端了起来,凑近鼻子下面,仔细地闻了闻,又将南亭之前的那一碗端起来闻一闻,两碗对比,眉头紧皱。他从头上摸出一根银针,扎进了自己的碗里,银针迅速变黑,同南亭的那一碗一样。范闲和南亭面前的两碗羹汤,都是有毒的。
李承泽微微皱了眉头,只是不一会儿就松开了,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太子,像是指桑骂槐一般:“看来这次,小范大人和南亭大人一样,招了某些人的眼啊。”
毕竟,一个内库财权,一个监察院。诱惑力着实很大。
“二哥,想说什么?”李承乾沉下脸,同样侧过脸看向李承泽,面色不善。
李承泽不在乎地笑了笑:“诶——太子殿下言重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感慨罢了。感慨而已,有感而发,有感而发。”
李承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冷哼一声,便转了过去,目光再次落在了范闲的身上。
范闲起身上前,站在大殿中,微微躬身,抱拳:“陛下,这两碗莲子羹都是一样的毒。只是因为臣不爱吃莲子做的食物,这才没有碰,幸而躲过了一劫。只是,南亭大人她......”
庆帝摸出了一个大概,侧过了脸,不再看任何一个人,抬了抬手,示意范闲不要再说下去了。他叹了一口气,道:“行了,朕知道了,你也别再说了。今儿,就散了吧。通知监察院的人,把南亭接回去静养,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谁都不需要多管。”
“可是,陛下......”范闲还想要在说些什么,只是被突然进来的陈萍萍打断了。
“陛下说的是。”陈萍萍挡在了范闲的面前,抢先一步应下了庆帝的意思,并且对着范闲打了一个隐晦的手势。
范闲看懂了,只是看着眼前的陈萍萍还有上面的庆帝,以及周围一圈附和点头庆帝的意思的人们,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和他们显得格格不入,再多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面,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先是滕梓荆,紧接着是南亭。
或许,在南庆,只要死的不是高门大户,其他的人,显得就不是那样重要了。滕梓荆死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他,滕梓荆不过是个护卫而已,为了一个护卫出头是愚蠢的,也是不值得的。现在,大殿里,上至庆帝,下至朝臣,他们也在告诉范闲,南亭中毒了也就中毒了,静养便是,所有的阴谋阳谋都该到此为止。
他突然想起了王启年曾经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南亭是陈萍萍从小养在身边不断打磨的一把快刀,是监察院最锋利的利刃。
范闲的心一沉,不住的寒意涌了上来。
“是,范闲遵旨。”在这个时代,这个时候,范闲还是选择了暂时低头。他向庆帝行礼表态,表示自己知道了,不会再追究下去。
庆帝点点头,挥了挥手,让人撤了宴席,自己也先一步离开了场上。
范闲跟着陈萍萍出了宫,瞧着被影子抱上马车的南亭,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监察院最锋利的一把利刃,也不过就是这样的,随时都可以牺牲的。
陈萍萍推着轮椅在范闲的身侧,瞧着他沉默不动,出声打破了沉默:“你在想什么?”
“南亭她.......她不是你的学生吗?”范闲的喉咙有些干涩,发出声音的时候透着些沙哑。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从小就养在身边的孩子,陈萍萍会一点都不关心。
陈萍萍明白范闲的意思,笑了笑,在范闲的角度来看,有些云淡风轻的意味。他说:“范闲,我们要以大局为重。”
一切以大局为重。曾经朱格也和范闲说过同样的话,一样的令人生气。
范闲红着眼,倔强地看向陈萍萍:“那你们问过南亭的意愿吗?她自己愿意为了这样的大局做出牺牲吗?”
“她是监察院养出来的孩子,她自然会继承监察院的意志。”陈萍萍回视着范闲的眼睛,“在将来,她同样也会继承我现在的这个位置。她迟早要学会习惯,习惯大局里的一切。”
看着范闲垂下头,沉默不语。陈萍萍软下了声音,轻叹了一声:“范闲,你要明白。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人间有人间的规则,官场也有官场的规矩。”
若是南亭的身份一直停留在监察院,陈萍萍的继任者上,她一样是可以被庆帝的大局牺牲掉的。况且,从始至终,南亭和范闲一样,他们从出生起,能够活下来,就已经身处在南庆的棋盘上了。他们都是为了大局。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南庆,庆帝的棋局。
从最开始,这才是悲剧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