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亭这一生就像是她生活的这座宫殿的名字一样。
镜花殿。
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的痴梦一场,什么都做不得数的。只是她唯一不服的,是这天命之下所有规定好的命脉规则,却容不得苍生半点反抗。那些个上神真神可以仗着他们的身份做任何事情,哪怕舍弃自己身上的责任辜负三界也可以被原谅。他们的不顺从可以被赞扬,称作是反抗天命的勇气,而那些卑微出身的种族的求生,都是不自量力的僭越。
“为什么呢?”她站在庭的回廊之下自言自语,不时喉间溢出来低低的咳嗽,这些是先天的也是后天的。她和芜浣一起出生在凤族,一母同胞,血脉低贱,地位卑微,在凤族的日子里难过极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们。
南亭又体弱,那些自命清高的血脉之子们没有少欺负她。在这世道的眼里,他们出身卑微所以什么都是错的,甚至恶毒一点,他们有的觉得像南亭和芜浣这种出身的或许连活着都不配。她和芜浣挨过了凤族里的欺压,挨过了神族里的磋磨,好不容易到了今天,却仅仅只是因为血脉和一句天命如此,又再次回到了原点。为天下所指,为六界所欺。
可是明明天启他们那些真神也犯过错啊,而且是差点毁了三界六道的错误。
庭院里的凤凰花开了,南亭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她记得,曾经她哄骗过炙阳说,她最喜欢的就是凤凰花了,但是她最讨厌就是凤凰花。小时候凤族的那些孩子就是站在凤族的凤凰花树下朝她丢石头,他们围成一个圈,将她和芜浣围在中间,避无可避,头破血流。之后,那些孩子又将她们锁在小黑屋里,等族长长老将她们放出来以后不分青红皂白又是一顿责罚。发着低烧的南亭被按进冰凉的湖水里,反抗过后又是一顿新一轮的责罚。
她低首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看周围的人的衣服,都是一片雪白。她有些想笑。所有人穿上白衣就都是心地善良的神仙了吗?就没有过错了吗?这个世界的存在真的有意义吗?充斥着虚伪谎言还有欲望,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真神都不能避免。
“还真的是很糟糕的呢。”她转身回眸,便看见了站在回廊尽头的炙阳。
炙阳的身后,走出了天启和白玦。
炙阳三人上前。炙阳看着她单薄的穿着皱眉,自然地牵过她的手为她取暖。南亭垂眸,看着炙阳,突然之间生出了几分不忍,她眨眨眼,眼中的雾气散去,她看着前面面无表情的天启白玦二人,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来。
“是今天吗?”她的声音很轻很柔,连芜浣曾经都说她是个极其温柔的姑娘。
天启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了挣扎,他犹疑不定地看向身旁的白玦。白玦依旧冷着一张脸,把没有半分动摇,看着南亭眼底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哪怕南亭和白玦没有一点交集过。
南亭笑了笑,她并不在意的。
她垂眸看向已经僵直了身子的炙阳,握紧了他的手,冲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我永远都不会去责怪炙阳的。”
所以,请不要自责。
在场的都听懂了南亭的意思,天启的眼睛里浮现出深深的愧疚,白玦依旧不为所动。炙阳垂着头,眼泪滴落在南亭的手背上,南亭的手微微一颤。
南亭不再说话,只是抽出了被炙阳握住的手,稍稍后退了两步,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可否请三位真神稍等片刻,南亭去换一身衣服就来。”她让人挑不出错来,只是白玦不满意。
白玦皱紧了双眉,凌厉的目光射向南亭毫不留情面:“不要想着逃走,或是等人来救你。”
南亭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垂着视线微微屈膝,平静道:“不会的,南亭答应了的事就是南亭的责任,南亭不会食言亦不会推卸责任。再者,就南亭的出身和南亭这副残破到快要灯尽油枯的躯壳,还能逃到哪里去?又有谁肯为了我去冒天下大不讳呢?”
南亭说完便转身离去,一袭白到寡淡的长裙拖在身后,她的身姿却挺拔不屈,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独有的气质,就如同当年炙阳在姻缘殿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她好像从未弯下过她的背脊,就连同当年她被上古打断了骨头都不曾弯下分毫。
“咱们是不是太过分了?南亭和芜浣根本就不一样啊。”天启看着南亭的背影突然出声。
白玦冷硬回道:“都是一母同胞,有什么区别。”
炙阳不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等到了南亭换了衣服回来,炙阳才发现原来她换回了原先她自己上神界时那一身绯红的裙子。她逆着光向炙阳靠近,可炙阳的心却一阵阵的抽痛。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在上古和南亭的抉择之间他依旧选择了上古,从而牺牲南亭。
炙阳再一次忍不住道歉,他看着南亭的眼睛里全是挣扎,甚至出现了血丝。
“没关系。不属于我的,南亭一样也不会带走的。”她依旧是炙阳记忆里那般的温柔。
只是在垂下眼帘时眼睛里闪过锋芒。
不属于我的我一样也不会带走,但是真正到了南亭该上路的时候,整个六界一个也跑不掉。
她南亭从不信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