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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夏。
上海浦西。
“诶，听说了吗？最近又有一批日本军队，进驻浦西了。”一个人力车夫坐在车前，一条发黄发黑散发着恶臭的汗巾套在脖子上。
“是啊，我也听报纸上说了，这下，浦西怕是更加不太平咯，眼下物价一日比一日涨得厉害，金圆券一日比一日跌的厉害，眼下日本人又来了一批，日子更不好过了……”另一个穿着白色小褂的车夫说。伸手揩了下额上的汗。望了望天。
“咱干这体力活儿，一年挣不到几个子儿，还不如那些日本人来的钱快。”汗巾车夫吐了口唾沫，骂了声，“娘的!”
“哪里是日本人来钱快？是那些手里有这个的……”小褂车夫右手比了个枪的样子。
“唉，这年头……”汗巾车夫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问，“要不咱说，别干这死费力气的活儿了，直接去参军得了，那玩意儿才来钱快!”
“参军?”小褂车夫冷笑一声，“钱赚了你有命花吗？你有几条命上战场上吃枪子儿？那些官兵就是吃准了这条，说的天花乱坠，结果钱还没到手，人就先嗝屁儿了。”
汗巾车夫眼睛暗下来，又骂了一声，“他奶奶的!”
“这世道啊，”小褂车夫长吁短叹，“日本人要是没进城就好了……”
汗巾车夫忽然想到什么，“哼，说到日本人进城，本来也没有这么快的，最早也得秋天，就是有人卖国，倒贴着脸请人家进呐!”
“谁啊？”
“浦西的大商户，顶有名气的文圭!”汗巾车夫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气愤。
“他?呵，早就听说过了，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中国人。别说，他女儿就在上海大学读书。”小褂车夫看看了不远的上大门口。
“呸!，真不知道这学校咋想的，连卖国贼的子女都收进来，也不怕丢脸。这几个学生竟然也坐的住，真不是中国人!”汗巾车夫大声的骂了句。
一旁经过的几个上大的学生听到这话，顿时怒火中烧，但又碍于修养，何况对方也有理，只得装作听不见。暗自捏了下校服，走到另一边。
这时，小褂车夫抬头看了眼，努努嘴，“喏，那个，就是文圭的女儿。”
汗巾车夫闻声看去。
一个一样穿着上大校服的女学生，黑发按例往上扎一部分，下面的头发自然的垂在背后，眉宇之间秀气文静，皮肤白皙。胸前抱着一摞书，走起路来不疾不徐。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一辆老爷车停在校门口，汗巾车夫骂声，“娘的，好东西都让这些人享受了”
因为离得远，文清没有听到对方说的什么，淡淡的打开车门，打算坐进去。
上大的学生看见文清出来了，顿时眼前一亮，发泄口找到了，有个学生很斯文的骂句，“真是恬不知耻，父亲是中国人，转而向日本人点头哈腰，剥削着中国人。还好意思坐车回家？”
这次文清听到了，她表情上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是拉着车门的手停住。
她已经不止一遍听到这种声音了。
“砰——”文清把车门又给关了回去。走到车窗旁对司机说，“王叔你先回去吧，我有些东西落在教室了，待会儿我走路回去。”
“这……”王叔犹豫着，但想到文清的一向要强，说，“行，不过小姐你要小心啊，现在浦西不太平。”
“嗯。”文清随口应了声。车子开走。
文清没有再管其他的，在街上走起来。
现在浦西是真的不太平，日本人又加驻军队，学生甚至已经开始游行示威，高举横幅呐喊，走过一条又一条街，游行完之后，还会拿着一摞又一摞的传单分发，号召更多的人来。
走在新华街，这里果不其然又有学生在发传单，其中一个短头发的女学生走过来，“同学，你关注时事么？”
文清回答，“一点。”
“同学，现在中国罹难，日本人无休止的进驻军队，百姓生活日益艰苦，我们身为中国人，难道不应该为了我们的祖国挺身而出么？”
文清有些诧异，倒并不是因为她慷慨激昂的话，而是她居然不知道她这个卖国贼的女儿。
“所以?”文清问。
“我们要斗争，要反抗，要推翻这种黑暗的社会!”那个人振振有词，义愤填膺。
“挺身而出，斗争，反抗，你们没有武器，会死的。”文清毫不留情的揭破她的壮志豪情。
那个人一愣，又笑了笑，“不怕，我死了，还会有人前赴后继的赶上来，我们有着四万万同胞，我们身上都留着中国人的血液。”
文清开始打量着这个女孩，一头短发，身穿现在廉价而时兴的丹士林布料，还打了一道白色的芽边，穿着白色的长袜，配着那些很大众的黑皮矮跟皮鞋。
“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人都死了，有什么意义呢？”文清继续说。
“我们活下来了，我们的子孙后代呢？他们怎么办？难道要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苟且偷生吗？”
文清沉默着没说话，那个人继续说，“同学，加入我们吧！我们一起并肩作战。”
“你叫什么名字？”文清问。
“我叫韵华。音韵的韵，中华的华!”韵华介绍自己。
“先让我考虑几天吧。”文清说。“可以吗？”
“可以可以。”韵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本子和一支钢笔，刷刷写下一处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
“这是我们社团的地址，还有电话，同学如果你考虑好了，可以按这个号码打来。”韵华把纸条撕下来，递给文清。
文清接过，韵华问，“同学，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文……”文清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名字告诉韵华，她有些害怕韵华知道了她名字后会很抵触她。
“我叫李文。”
“你好，李文!”韵华握住文清的手。
。。。。。。
2
文清回到家，老爷车已经停在院子里，看样子王叔已经回来了，文清打开门走进大厅，注意到文圭坐在沙发上，文清不想和这位卖国贼说话，径直走过去。
“站住!”文圭沉重浑厚的声音响起，文清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干什么？”文清冷冷的问。
“干什么？你是小辈，我是你的爸爸，你进门来都不知道问候一句吗？还有，今天王叔去接你，好端端的你抽什么风？偏偏要走路回家？”
文清偏过身子，看着文圭说，“第一，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第二，如何回家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别人来干涉。”
“现在世道不太平，外面多的是学生游行发传单，说不定他们脑一热就来伤人了。”文圭语气放软了些。
文清笑了，“我又没做错事，他们为什么要来伤我?”
文圭一僵，低声骂道，“老子这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文清提高了音量，“你要是真的为我好就不要去干那些卖国求荣的事!”
文圭僵住，他没想到自己苦心孤诣为这个家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却换来女儿这么一句讽刺。一股伤感涌上心头，几十年的老脸还在，文圭脸色没有太大的悲痛，反有些恼羞成怒，站起来教训，“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就再说一句!”
“我说——”文清一字一句的回答，“你就是个卖国贼。”
文圭直接就朝文清走过去，扬手打算给她一个巴掌，旁边的几个佣人拦着，文清也没动，就在那看着文圭，脸色平静。
文圭的手顿在半空，他忽然想到文清那早死的母亲，那时候也是这么看着他……
他不知道这一巴掌是打下去还是不打下去。正犹豫着，文清已经转身离开了。踩着楼梯噔噔蹬上了楼。
走进房间，文清把书本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些纸张散落。
文清心里极其愤怒，可她却也不能做些什么。
低头看了眼地上的书，发现一张纸，那是之前韵华写给她的，社团地址，电话。
捡起那张纸，用房间里的电话拨通。
一阵嘟嘟嘟……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好，这里是安大学生社团……”
“韵华，我是李文，我想好了，我要加入你们社团。”
“真的吗，那真是太感谢你了，很感谢你愿意为了祖国出一份力。”韵华在电话那头高兴的说。
“嗯，明天我们在新华街的书店碰面吧，就在昨天那个时间。”
“好好好。”韵华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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