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是光怪陆离的暗影。
无法逆转、无法挣脱的绝望感席卷了他,鲜血、无助的恐慌,已经开始冒着火花的狂欢之椅的导火索……
——是袖手旁观的运气与归宿已定的无助。
班恩回屋前还是接受了几个疑心未减的人的检查的。大胆的青年七手八脚地扒拉他的脑袋,最后终于遗憾地证明这不是头套 。
(守卫)休伯特·威廉够了!别太过分!
休伯特驱赶开围观的群众,打开房门请班恩进去,临走时还淡淡祝二人“晚安”。
灯光映着两张木板床,床头柜及其上的油灯,灯芯快燃尽了,暗淡的光芒微微摇晃,照耀在那张昏睡着的脸上。
班恩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幸运儿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白花花的绷带还是微微渗出些暗红色,但比最初的血流成河强多了。
有人敲了几下门,班恩想起他还没锁门,轻轻说了句:
班恩·佩雷兹请进。
(守卫)休伯特·威廉是我。
(守卫)休伯特·威廉长老让我送来几件换洗的衣裳和一碗给病人的药、一盘果干,请慢用。
门又重新关上了,班恩这次插上门闩,坐在窗边目睹广场上的火把熄灭,人群席卷在黑暗中散去。
他拉上窗帘,用手摸碗探探温度,冷热正合适。幸运儿却还在梦乡,他拿不准是先让他睡个好觉,还是把他叫起来喝点药恢复体力。
病人失血有些多。班恩听见离去的教会医生说了一嘴,那两个村民端着一盆血水附和。思来想去,班恩觉得幸运儿的脸色正在蒙上死亡的白色,轻手轻脚地把他扶起,身后垫上两个枕头靠床而坐,自己一手端着中药,一手用汤匙舀好往幸运儿嘴里送。
所幸对方还是很听话地喝下了,尽管味道闻着就不是特别好受。班恩兽类的鼻子让草药的刺激性增添不少。他突然想起初次见黑鼻子的时候,它又瘦又小还受了伤,自己是如何轻柔地把他抱回家休养,用最新鲜的草料扭转病势。想到这里,再想到黑鼻子最后的命运,一颗心充满了柔情怜惜,动作不知不觉间更加小心翼翼。
班恩·佩雷兹我的好朋友,当初的小家伙,跟我这么久就是这样的结局……
他悄声慨叹,没注意到幸运儿的眼睛已经稍稍睁开了一条缝,直到对方别过头抗拒苦涩的汤药,他才回过神。
班恩·佩雷兹你醒了?
幸运儿的手死死攥住被子,目光里满是恐惧和戒备,他先查看了下身上的伤,看到厚厚的绷带稍稍安心了些。
幸运儿我睡了多久?
班恩·佩雷兹一个小时吧。
幸运儿脸色更不好了。
班恩·佩雷兹你怎么了?
幸运儿别过头弱弱地说:
幸运儿没事,做噩梦了。
班恩又舀了满满一勺汤药,幸运儿胃里泛起恶心的泡沫,他推脱地说一会儿自己喝可不可以,被班恩毫不留情地拒绝。
班恩·佩雷兹你的左手不是受伤了吗?
幸运儿无奈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酸苦到味蕾发麻的药汁让他不住地皱眉头,用惊人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喝完后饮下了一杯水,还是有不可忍受的药味回荡在肠胃和喉咙里,他干咳几声闭目养神。
幸运儿那些人找你做了什么?
班恩·佩雷兹没做什么,只是询问来历,仅此而已。
幸运儿他们没有怀疑我们的身份?
班恩·佩雷兹只能说长老暂时没有。
幸运儿你的锁链去了哪里?
班恩留神望着幸运儿沉静的面容,暗自惊叹对方的观察力。
班恩·佩雷兹被没收了。
幸运儿低低地“哦”了一声,抬眼皮半信半疑地望着鹿头。班恩正拿起新送来的衬衣。这个小尺码明显更适合幸运儿穿。
幸运儿你没有完全说实话,对吗?
班恩的手僵在空中,他愣住了。
班恩·佩雷兹你说什么?
或许泛着恶寒的铁索被没收增长了幸运儿的勇气,他的眼睛瞟着被单,手早就轻松地放在身体两侧了。
幸运儿以那群村民的多疑,我以为他们会……比如说验证你头上戴的鹿头是真是假。
幸运儿的声音越说越小。
幸运儿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仅此而已,
幸运儿狼人是一种特别的生物,在月圆之夜异变时由人变狼,拥有狼的体魄。因此,人们或许已经将对狼人的恐惧蔓延到任何奇怪的事物身上。他们可能会认为那个鹿脑袋是模型,掩饰着一个心怀不轨的正常人或残留狼人特征的人……只是可能。
班恩意识到幸运儿的细心谨慎,再小心不过的话语昭示他身为求生者对监管者本能的恐惧。对于以上说法他没必要否认,因为那就是事实。
班恩·佩雷兹你说得都对。不过杜斯特瓦德村庄的狼人不只在月圆之夜出没,否则那些村民没必要表现得如此紧张。
班恩·佩雷兹月有阴晴圆缺。今夜的月亮不是最圆的时候,还保留月牙的弯角。现在是八月的下半旬,谢必安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因此月亮每个月最圆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幸运儿赞同地点头,药草有安神作用,他昏昏沉沉地想要再睡上一觉,大脑绷紧了的弦却又迸出了疑问。
幸运儿既然有狼人出没,为什么还要收走我们的武器呢?
他摇摇头拒绝了班恩递到面前的果干。班恩又皱皱眉,轻而易举地回答了上来。
班恩·佩雷兹因为他们还是怀疑我们是狼人。
他望着越来越暗的油灯,点了支蜡烛做被备用光源。
班恩·佩雷兹他们只一味的削弱我们的威胁,不管狼人来临时我们的死活。
幸运儿可能人家就希望手无寸铁的我们成为狼人的目标呢?
班恩也想到了这层,随着幸运儿直接开诚布公地谈论观点,他留心聆听,走廊里没有可疑的脚步声,房间里除了医师和村民遗留的气味,就只有自己和幸运儿的气味了,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是幸运儿的伤口,也是他造就的,不仔细闻已经闻不出来了。
班恩·佩雷兹一切都是未知数。
幸运儿附和地点了点头。
幸运儿不知道其他三个人去了哪里。
班恩·佩雷兹你自己都快自身难保了,还管他们?
幸运儿可能也穿越到这附近了吧。
班恩·佩雷兹或许吧。
班恩·佩雷兹你准备睡觉了吗?
草药的安眠作用起效了。幸运儿倚靠在床头睡意朦胧地望着对面墙上的房门和白墙。他没说话,大概还是想强撑一会儿。
班恩过去揽住幸运儿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手臂上,一只手抽出多余的枕头,将枕头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再让幸运儿缓缓躺下。
幸运儿只在班恩接触他的那一刻颤抖了一下表示抗拒,接着便顺从地依从安排,在对方为自己盖被子时说了句“谢谢”。
或许这就是求生者的悲哀吧,自己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又要苟延残喘、委曲求全地活着,甚至卑微到要向伤害过他的监管者道谢。
当然了,幸运儿不是个急躁之人,若是奈布•萨贝达与自己处在同一境地,没有游戏规则的束缚,恐怕就要清清昔日旧账了。班恩思忖。
幸运儿睡着了,或者说看样子好像睡着了。班恩拿起一颗果脯蜜饯,望着它干瘪的半透明身躯最终还是放进嘴里。
糖太多,水分太少。果干的一贯滋味历来如此。
班恩不太喜欢这种果干的味道,他想念不归林的自然果实——果然,自然的,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