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结束后,初二的学生理应再上几天的假期课。突然由九科变成六科的考试和肉眼可见上涨的学科难度,让很多同学压力倍增。
“马上初三了,心里都有点数,像那数学成绩上不去的,我都替你们愁得慌呀。”教数学的班主任老太太又开始喋喋不休。
苏林月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您可少叭叭两句吧,我为什么数学不好?还不是去您那补课补的呀,假期我可高攀不起您那风水宝地了。
放学后,苏林月坐车回到了公司。
这半个月来,苏林月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和张皖待在一起,和张皖待在一起的时候,即使过得再辛苦,她也会感觉到莫大的安慰。
“宝贝,回来啦。”苏林月刚放下书包走出宿舍,冯思诺便亲热地凑了上来,“学习很辛苦吧。”
苏林月笑着抱了抱她:“还好还好,我有点事先走了。”
冯思诺曾经在自己班里到处诋毁苏林月,甚至和高三其它班级的人也说她的坏话,苏林月虽然和她维持着表面关系,但其实什么都知道,所以在面对冯思诺的亲密举动时,苏林月的第一反应是想要逃离,以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苏林月这样想着来到练习室,碰巧练习室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张皖在不远处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你们这两天放学这么早啊。”李宁睿问。
“因为要上假期课。”
“还得上几天呀。”
“明天最后一天。”苏林月说着,看向窗外,她们班同学都在去班主任家补数学的路上了。
张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你不和他们一起补课?”
苏林月收回视线:“不去。”
“为什么不去呀。”
“不想去。”
“不去也行,正好这有个学霸,假期让学霸免费给你补。”张皖推了一下旁边的李宁睿。
“滚一边拉去。”李宁睿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小不点,我跟你说,你哥三模数学一百四,让他给你补。”
“那就我教。”张皖拉着苏林月的胳膊往外走,“我撤了。”
“快滚。”
到了琴房,苏林月把帽子摘下来放在窗台上,刚想把冰袖摘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戴着。
“屋里不热,不用戴冰袖了吧。”张皖看她戴着冰袖莫名感觉不舒服。
“就这样吧,回去摘。”苏林月仿佛在逃避什么。
“多闷啊,摘下来吧。”
张皖想去帮苏林月把冰袖摘下来,苏林月下意识的把手往后缩,冰袖直接就被带了下来。
苏林月本能地想把胳膊藏在身后,可下一秒就被张皖拉了出来。只见她的手臂上满是触目惊心的疤痕,有旧痕,也有新伤。
张皖愣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
“这是干嘛啊你。”张皖轻声说,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手臂上的伤口,“疼吗?”
“还行。”苏林月叹了一口气,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被发现了。
“能不能告诉哥哥,为什么这样?”
“我也不知道。”
“嗯?”
“虽然离出道还远,但这段时间我真的体验了一把当明星的感觉。”苏林月重新把冰袖戴上。“明里暗里的挤兑我都受过,他们背后骂我,我不是不知道,表面关系维持过去就好,但有时候甚至表面关系都维持不过去。”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遭受那么大的恶意,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被讨厌,但后来我想,可能真的是因为我不经意间的言行举止,让别人难堪,进而让他们讨厌我。”
“我会去纠结这些事情,尤其是到晚上,我会把这些事的经过从头到尾捋一遍,会反复持续在这些事情上面的焦虑,越纠结越难受,所以我几乎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张皖有些心疼,把她搂在怀里。
“很多人的恶意真的会来的莫名其妙,你不用觉得什么都是自己的错。”
“你知道为什么我这段时间都坐公交车上学吗?”苏林月故作轻松地说。
“为什么?自行车坏了吗?”
“差不多。”苏林月缓缓讲起自行车退休的经历。
“那天中午,我急着回公司拿东西,正好姐姐来找你,我就让姐姐帮我看着自行车。可是我回去的时候,自行车不见了,当时车筐里还有几本书和练习册,我就问姐姐,姐姐说不知道。马泽轩当时在场,我就问马泽轩有没有看到,之后他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你的车胎被扎了。”
“被扎了?”
“注意,是被扎了,被扎了,不是说你的车胎瘪了,坏了,是被扎了。”苏林月冷笑一下,继续说,“后来,何诗嫣和马泽轩陪我去找车,车找到了,车筐里的东西也还在,但车胎还是瘪了,不能骑了。”
“我出于对姐姐百分百的信任,让姐姐帮我看着车,可她转头就把我自行车的车胎扎了,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确定是她扎的吗?”张皖问。
“我可以百分百的确定。因为当时我的自行车只有她在看着,而且不止我,何诗嫣也问过马泽轩。”
“你和马泽轩很熟吗?”
“这么说吧,从我转到厦门来开始,我们就是同学。”
“这样啊…”
苏林月低下头摆弄着衣服的扣子:“我怕是个异类吧,我真和这帮人玩不来。”
“不会的,月儿怎么会是异类呢。”张皖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玩不来就不理他们。”
苏林月低头沉默不语。
“你待会和老师请个假,哥哥明天带你去医院。”
“最后一天课了,请假不好吧。”
“去医院看过才能安心上课呀,没关系,哥哥明天去学校和你们老师谈一谈。”张皖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没有我班老师的微信,而且也不想打电话和她请假。”提到班主任,苏林月总是一副抗拒的样子。
“待会哥哥打电话和你班老师说?”
“不要。”
“那给陈静打个电话吧,让她带个假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苏林月拿出手机,找到陈静的电话号打了过去,把手机递给张皖。
很快,电话里传来陈静的声音。
“喂?怎么啦,我刚补完课。”
“陈静,是吗?”
电话那头的陈静愣了一下。
“啊,是的,请问苏林月…”
“我是她哥。”
“那她…”
“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嗯嗯嗯说。”
“你明天可以帮苏林月请个假吗?”
“啊可以,她怎么了?”
“她有点不太舒服,我明天带她去医院。”
“好的好的,她没事吧。”
“她没事,谢谢你。”
“不用客气。”
挂掉电话,苏林月笑着说:“你没把人家吓个好歹吧。”
“那不能。”张皖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不用想太多,只是身体不舒服去个医院而已,回去什么都不要想,知道吗?”
“哥哥…”
苏林月抱住他,靠在他的怀里,感觉眼睛有些热。
第二天,张皖陪苏林月来到了医院的心理科,苏林月在向医生叙述过自己的情况,又经过了一系列的检查,折腾了一上午,得到了最终结果:中度抑郁 轻度焦虑。
“持续多久了?怎么才来医院啊。”医生问。
“好几年了,之前还好,这段时间开始越来越严重。”对苏林月来说,这样的结果在意料之外,却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还好是这时候发现,如果再持续下去,就得吃药控制了。你知道吗,药物副作用很大,而且病不好,是不可以停药的,否则你怕是要吃苦头了。”医生耐着性子和她慢慢讲。
“知道了。”苏林月撑着头无力地看着检查报告。
“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心情愉悦,不要被外界环境所干扰。”医生叹了一口气,“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得抑郁症呢。”
“好的,谢谢医生,麻烦您了。”张皖和医生道过谢便拉着苏林月离开了。
在回学校的路上,苏林月内心十分复杂,从十岁那件事情之后,她每晚都会哭着醒过来,每天都在家里人的辱骂和鄙夷中度过。她会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会希望自己从世界上消失,而这些负面的想法,在她成为练习生的上半年,愈发膨胀起来。
抑郁症这种东西其实很常见,但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病之后,还是蛮惊讶的,她想。
张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将她往怀里揽了揽。
“月儿,你不用觉得自己生病了,不用觉得自己和正常人不一样。你没病,只是心情不好,需要多和人沟通而已。”
“可是检查都检查过了,我真没法不多想。”苏林月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我小时候,听我大姨他们讲起过,他们说,这是变态,是精神有问题。”
“不是,怎么会呢。你什么都不要想,开开心心的就好,有什么事一定要和哥哥说,知道了吗?”
“知道了,谢谢哥哥。”
张皖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和我还这么客气啊。”
“你能送我到哪。”
“送你回班级,正好想和你班老师谈谈。”
“行。”
两人走到班级门口,张皖先让苏林月回班,之后去了办公室。
“你怎么了?”陈静问回到座位上的苏林月,“怎么还请假了?”
“没事,不太舒服,去医院看看。”苏林月随口说道。
“医生怎么说的?”
“就让好好休息,没了。”
“你哪里不舒服啊?”
苏林月刚想说自己真没事,班主任就走了进来。
“陈静,你出来一下。”
“哦,好。”陈静一边应和着往外走,一边纳闷,我最近也没犯什么错呀。
跟老师走进了办公室后,她看见了那个经常和苏林月待在一起的高个子男生。
是…她哥哥,陈静想。
还没等陈静开口,张皖便问她:“苏林月平时和你在一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你有没有看见过她的一些负面情绪?”
“你要我说实话吗?”陈静问。
“要实话。”
“她平时展现出自己很活泼的一面,尽力对每个人都好,对每个人都表现得很亲近。但很多时候,她都好像心里藏着什么事情。她不愿意带给别人负能量,但我能看出来,她不开心,特别特别的不开心。”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张皖皱了皱眉,“你和她关系好,平时多陪陪她,多和她聊聊天,可以吗?”
“当然了,这还用说。”陈静有些担心,“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怎么了?”
“没事,就是这孩子有些事想不明白,转不过来弯。”
“好的,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吧。”
陈静低着头往班级走去,她已经知道了苏林月去医院的原因。而作为朋友,陈静会保守这个秘密,因为她知道一旦泄露出去,苏林月就会被别人欺负。
下午最后一堂课,是班主任的课,班主任讲完课之后,还剩下十分钟,照例对同学们进行“教育”。
“再开学,就是初三的学生了,明年这时候中考都完事了,都收收心啊,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咱班同学,学习多辛苦我都知道。但偏偏就有那矫情巴拉的,不想上学趁早说,少给我整那些虚的,真有病赶紧休学回家,别在这养成不良风气,给我造成视觉污染了知道吗!”
这些话,班主任是看着苏林月说出来的。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多同学都在顺着老师的视线,看向苏林月,甚至还有同学发出了嘲笑声。
班主任的话还在继续,苏林月已经听不清她说什么了,眼睛盯着桌面,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不清。
即使早已知道班主任是什么样的人,她还是感觉到了莫大的屈辱和难堪。陈静回过头担忧地看着她,但她不敢抬头回看陈静。
回到公司宿舍,苏林月烦躁地将书包摔到床上,照常去练习室找张皖。
此时,练习室里只有张皖一个人,苏林月低着头走了进去。
张皖看出她心情不好:“怎么了?”
“你和我班老师说什么了。”苏林月冷冷地问。
“我说,你最近学习压力有点大,心理状态不是很稳定,让她多照顾照顾你。”张皖看她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和她说啊?”
“我…”
“你以后能不能别管我的事啊!”苏林月积攒的难过和愤怒终于爆发了,“对啊,有病的又不是你,被人嘲讽的又不是你,你当然没必要在意了。”
“你怎么说话的?我管你不是为你好?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张皖气得喊了出来,“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不可能再管你的事,你爱找谁找谁去,我他妈可管不起你。”
说完,张皖转身走出练习室,正好在门口碰上了李宁睿。
“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问某人去。”张皖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宁睿往练习室里看了一眼,只见苏林月靠着墙壁坐在地上,脸埋在膝盖里抽抽搭地哭着。
李宁睿叹了口气,离开练习室。
不知哭了多久,苏林月站起来,往宿舍走去,刚走没多远,就听见张皖和李宁睿在说话。
“妈的气死我了,有病吧她,谁惯的她臭毛病啊。”
“她老这样,动不动脾气就上来,不管就完事了,你越管她,她越蹬鼻子上脸。”
“我都后悔当初对她那么好了,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没人愿意理她了。”
“别搭理她了…”
回到宿舍,苏林月躺在床上,头脑一片混乱。
原来自己这么招人讨厌啊。
连哥哥也会讨厌她啊。
她想了很久,这件事,还是她的错。哥哥出发点是为了她好,她不该无缘无故对哥哥发脾气。
等会上课,去和哥哥道个歉吧,她想。
晚上七点,是语言课。走进教室后,苏林月尽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堆起笑容凑到张皖跟前。
“哥哥。”苏林月一下下摇着他的胳膊。
张皖别过头不理她。
“哥哥,对不起。”苏林月堆起笑脸,“我知道是我不好,你如果对我有意见,可以当着我的面和我说吗?”
“那好,我今天就好好跟你掰扯掰扯。”听她这么一说,张皖刚消下去的火又被激了起来,“你为什么一回来就对我发火呢?是因为我脾气很好吗?因为你觉得我不会生气,就随便对我发脾气是吗?”
他因为生气,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周围的人都在抬头看着他们。
“希望你能知点好歹。我找你老师谈是想让她多照顾你,没别的意思,你可倒好,一回来就朝我发脾气?”
“哥哥,我错了,是我不会控制脾气,才会惹你生气,我和你道歉,对不起。”苏林月眼睛有些红,回过头对李宁睿说,“还有睿哥,如果我有什么不经意间得罪你的举动,我也和你道歉,对不起。”
“我也没生气呀…”李宁睿一脸懵地说。
“哥哥,我错了,不生气了好吗?”苏林月想去拉张皖的胳膊,被张皖甩开。
“哥哥…”她的声音哽咽了。
张皖有些无奈地回过头。
“不是,你别哭行吗,本来就没纸。”
“哥哥,对不起,别生气了…”
“没事。”张皖再次别过头。
“真的没事呀。”苏林月抽抽搭搭地说,“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苏林月,很多事情不是你哭和道歉就能解决的。你和我道了歉我就得理你?什么逻辑。”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理我。”
“我他妈哪知道。”张皖不耐烦地别过脸。
这时,何诗嫣走到张皖旁边,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差不多行了啊你。”
“你来试试?”张皖依旧没有消气。
何诗嫣一时语塞,坐到苏林月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没事。”苏林月哑着嗓子说。
已经上了十分钟的课,压抑的感觉,让苏林月完全听不进去课,终于,她在老师走到她身边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向老师请假回了宿舍。
看见苏林月走出教室,李宁睿轻声念叨了一句:“犯病了…”
“行了,和咱们没关系。”张皖收回视线,“真矫情,整得好像我欺负她一样。”
“你俩没完了?”何诗嫣有些生气。
“有完,有完。”李宁睿连忙妥协。
晚上,苏林月紧盯着天花板,看来今晚又睡不好了,她想。
何诗嫣坐在苏林月床边,心疼地摸着她的头。
“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不用有太大压力,不用觉得自己有错。”何诗嫣温柔地安慰她,“实在不行明天我去和他谈,你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都过去了。”
“嗯。”
说是这么说,可苏林月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凌晨两点多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七点,苏林月顶着黑眼圈走到一楼琴房门口。她敲了敲门,没人回应,推开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苏林月失落地往回走,正好碰到李宁睿。
“哎,小不点,找你哥吗?”
“嗯。”
“我带你去。”
李宁睿带她走到二楼的琴房里,张皖低头弹着琴。
等他弹完,苏林月走到他面前。
“哥哥,昨天的事…”
“昨天的事我们先不谈,你有什么事去找何诗嫣说。”张皖站起来拉着李宁睿走出琴房,“走了。”
苏林月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回过神。
看来,他还是没有原谅自己。
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