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光头尧哥

初恋(四十三)

　　酒鬼光头尧哥

　　尧哥，是我在南京开店铺其间认识的一位最义气的朋友。

　　尧哥，是苏州人。年轻时随父母迁居南京，在一家大型国营企业上班。他为人诚恳，做事任何事情都认认真真。从不马虎，他经常在我店铺里修理他的那辆六十年代的永久牌老式自行车。那怕他就是上一颗小小的螺丝钉，也要上好。

　　他喜欢喝和朋友一起喝酒，经常请我喝酒吃饭。却从来不答应我请他一次，他常说：“你们外地人，在南京做点小生意，不容易，请你吃顿饭无所谓。”

　　有一天，我正在店里忙着为顾客修车，他的电话响了，却是他的儿子用他的手机打来的，他儿子告诉我，说他爸爸走了，在市第一医院。我听了他儿子的话，顿时，泪水涌上心头……

　　尧哥，走了。

　　遗体捐献告别仪式设在南京医科大学里。

　　八点整。尧哥的家人和亲朋好友们一起来到医科大学院内告别大厅里举行遗体告别仪式。

　　尧哥，仍然，像平时那样西装革履；脑袋剃得光亮，只是脸上苍白，没有血色，没有生前那么红润、有光泽。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告别大厅中央。像在睡觉一样，想不到。从此，他却永远离开了我们。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去天堂那安度晚年⋯⋯

　　尧哥走时对老婆、儿子说：“我走后把遗体捐献给南医大，不要墓地、家中不设灵堂丶不办事丶不受礼丶直接送南医大。还有，我把我的所有积蓄已全部捐给贫困山区的孩子们了。”

　　因为，你要比老子有出息，可以甚过老子，你要不争气的话，爸爸既使留下金山银山也被你败光。”儿子含泪点点头。

　　老婆听后，如五雷轰顶，当时都气昏了过去⋯…

　　老婆擦干眼泪愣愣地望着病房天花板，好半天才问：“老尧！你是在开玩笑吧？”

　　尧哥有气无力地说：“这次住院不会再出去了，我这个人一辈子说一不二的，说到做到。半月前就和医院办好了遗体捐献手续！每年的清明节和儿子媳妇们别忘了去功德圆烧点纸钱！”

　　说完，他翘着嘴巴朝枕头下示意，老婆从枕头下取出早就办好的捐献证书，抱在胸前痛哭起来⋯⋯

　　尧哥。光光的头上竖起一根小小的独辫子。长得一副判官脸，眼睛一翻，一斜，谁见了都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尧哥，有一个习惯，平时，只要他出家门，都十分注意自己的仪表、服饰、形象，给人的印象总是西装笔挺的。

　　他十几岁就进国营企业当工人，

　　退休后，他的生活以酒为主题。

　　尧哥喝起酒来，不要命！一喝就是一个通宵。有时一连吃喝三场酒。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吐酒，醉酒。

　　在酒席场上常常讲：“人生要争三口气：正气丶义气丶霸气。”“人生还要吃三碗面：脸面丶情面丶场面。”这是他做人的准则。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尧哥，爱面子，喜欢别人夸他年轻。越讲他年轻，他心里越高兴。

　　本来，他和我父亲一般大，我应该称呼他“叔叔”才对。儿子应该叫“爷爷”才对，他坚决不同意我们父子俩的意见。说：“我没老就被你们喊老了。老少介兄弟，都叫我尧哥！越叫我越年轻。”尧哥就是这样一个爽快开朗的人。

　　后来，通过几次碰杯，我才了解他的性格，再也不敢轻易请他喝酒，一喝就通宵，多了耍酒疯！那么大年龄，虽然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但是，看起来只象五十岁。害怕他万一吃多出事。

　　喝酒了，就是老子天下第一。天不怕，地不怕。有人评论他：“不喝就是人，喝过酒了就不是人！”嗜酒如命。所有他经常提出和我喝酒我就以种原因理由来推脱。

　　尧哥性格特怪，几乎天天喝酒，发疯。所以儿子，媳妇，老婆都躲他远远的。老婆找个单位供吃供住，一个月回来一次；儿子和媳妇干脆搬出去租房住，也不愿意住他一起。

　　没人请他喝酒时，他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家边喝边看电视，一直吃到天亮。每天吃过睡，睡过吃，过着肥猪一样的生活。

　　傍晚时分。几乎毎天都到我店里来，坐一会，才肯去买菜！他骑着那老式二八型凤凰自行车，后边挂着一个黑色尼龙网袋，到超市，菜场买菜用的。

　　这天下午，一个熟人和他说了句客气话：“尧哥！喝酒啊？”他二话没说回家转身拿了两瓶酒。可是，等他来时，那个人早不见了，才知道和他开玩笑。

　　这年冬天。尧哥有十多天没到我店里来，我感到奇怪，打个电话一问，吃酒胃大出血，在医院里做了胃切除手术。

　　半月后，他带着一顶黑色牛皮大礼帽，下巴长满长长的花白胡须足有五寸长。手柱拐杖有气无力一步挪二指来到我店里，把我吓了一跳，吓得我差点认不出来。

　　此时的尧哥，面黄肌瘦，明显苍老了许多。

　　我劝说道：“尧哥！这次手术后，就别再喝酒了。身体要紧！”

　　他用否定的口气说：“你放心，要不了半年，我喝给你看看！”

　　我说：“尧哥！别在喝了，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他笑笑。

　　三个月以后。

　　一天到我店里来对于我说：“今晚我们俩在一起吃饭，我请客。”

　　“尧哥！可以，但不准您喝酒好吧！”

　　当我们俩坐下来准备吃饭时，他从我手中一把夺过酒瓶，我们俩争红了脸。

　　最后，我说：“尧哥！您刚动手术不能喝酒，这样吧！我喝白酒，我买瓶牛奶当酒行吧？”

　　一个月以后。尧哥再也忍不住了，他主动要请我喝酒，馋了几个月没沾酒边的老酒鬼终于打开了杀戒。

　　这段时间，我发现尧哥的身体有翻天覆地地变化，一天天脸色变得红润有光泽，稍微胖了一点。原来他一个人在家天天烧满满一大锅红烧肉。

　　每次去菜场，五花肉一买就三四斤。难怪他这段时间恢复得这么快。

　　每次喝酒。酒量一次次增加，几乎都要像以前那样饮酒。可是我每次都非常担心他的身体，劝他总是不听。他的引流伤口一直发炎。

　　手术后，这段时间我们俩之间喝酒的次数反而增多，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预感。

　　“我快要死的人了，喝死为止！”他常常这样说自己。

　　一次我们喝酒正巧被他儿子遇上，他儿子说：“爸！您那是在喝酒？是在拿你自己生命开玩笑！”

　　“你他妈烦我？老子喝死了关你小**屁事？死旁边去？”

　　…⋯

　　三个月又过去了。

　　尧哥的花白胡子越长越长，光头上那一把抓小辫终于被他刮了，成了一个标准光头，每天刮得光亮。看上去象一个艺术家造型。

　　一天中午，他突然打电话给我，邀请我晚上去他家作客。

　　我来到他家客厅里，亲手泡了一杯好茶邀请我坐下。尧哥说：“这茶！是你过来我才拿出来给你品尝，一般的朋友，到我家来，看也别想看。你尝尝这茶怎样？”

　　我双手捧着茶杯，呷了一口，赞赏地说道：“尧哥！这真是天下第一茶！从那来的？”

　　“不要问我从那来！朋友送的。一般人是吃不到这样好茶的！”

　　我高兴地直点头道谢。

　　尧哥的厨房里，餐具都挺上讲究的，一套一套的，摆得整整齐齐，尤其是那一整套厨具，真是厨师的用具也没有他家齐全。他烧菜的手艺，那更不用说。

　　我最喜欢尧哥烧的红烧肉，口感特别，好大一块五花肉，挟到嘴里不用牙齿就自然化了。从来不吃肉的我也让我馋得一筷一筷地往嘴里挟。

　　他的炖鸡蛋，更让人叫绝：比豆腐脑还嫩。

　　尧哥烧的鱼头汤，酸菜鱼，还有香辣龙虾，蒜蓉龙虾，那真是让人赞不绝口，我小时候把鱼吃腻了，记事就不吃鱼虾。也终于败倒在他的厨艺里，让我大开吃戒。

　　尧哥带着他病重的身体整整忙碌一个下午，摆了满满一桌。说句心里话，心中真的不忍心他这样做。

　　他对我说：“这些菜，你就是在大酒店也没有我自己做的实恵，好吃，这不是吹的，我吃的太多了，他们是为了赚钱，狗屁，骗人，市场一块钱黄瓜，在大酒店，四分之一就卖三十六一小碟子，黒心！”

　　在未上桌之前，尧哥对我说：“今天请你过来玩玩，没有好的招待就这样，别见笑？”

　　我说：“尧哥太客气了！”

　　接着。尧哥带我先参观了他家的烟酒。我一见，真的傻了眼⋯…

　　名烟名酒到处收藏，简直象烟酒店，那象个家。看完我呆了。他说：“这些烟和酒，来两三个朋友吃上三个月，不出门也吃不完！”

　　我微笑着点点头，比较赞同。

　　接着又让我参观了他的衣柜，衬衣衬裤四五十套，裤带三十多根。上档次皮夹克十几套，牛皮礼帽十几顶。皮鞋，二十多双。难怪他每天出门一套一套天天换。西装笔挺。原来这么多！

　　尧哥对我说：“我到什么场合穿什么，我都有讲究的！”

　　酒席桌上，他拿出一瓶XO。两瓶白兰地招待我们。

　　我无意中发现他的胡子突然不见了。今晚他特别开心，把儿子丶媳妇还有另外两个朋友。在酒席上他儿子发现客厅桌子上多了一盆鲜花，在鲜花丛中，他那副长满长长胡须，光着头的照片，放在上面，他儿子笑笑说：“我还以为是遗像呢！”

　　“对！等我走了，就留下来当遗像。”

　　我害怕他喝起来又是通宵，提前溜了。后来，他才告诉我那天是他七十三岁生日。我怪他没提前通知我，送点什么礼物、蛋糕之类。

　　七月南京。暴雨一下就是一个礼拜。这天暴雨终于停下来了。我打电话约他来店里玩。他在电话中告诉我已经住院一个礼拜了。我觉得这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因为，这段时间他大吃大喝身体恢复得很好。走起路来挺有精神的。

　　当我再次去医院看他时，他已经不行了，对我说：“这次进来，可能再也出不去了。再也不能在一起喝酒了。”他那干枯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位来自老家的朋友打来电话告诉我说，我们的作家彦文先生我一生中最崇拜最好的朋友走了。我挂完电话，离开了病房。

　　一个礼拜后。我送别彦文先生。回到南京，还没来得及去医院看望我南京今生最好的酒友尧哥，我的长辈尧老先生，就接到他儿子打来电话，去南京医科大学尧老遗体捐献告别仪式。

　　尧老，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最后把遗体无偿地捐献给祖国的医学事业，给他的家人留下了一张红彤彤的荣誉证书，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他的心灵是多么髙尚，值得后人们尊敬和学习。

　　想不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的俩位最好朋友相继离我而去，我悲痛万分，今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