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酒

这一日阳光明媚，又恰逢阳春三月，京城外的篱山上有不少的游人前来 踏春赏景。山上有个小寺庙，平日里几乎无人来此，但这段时间会不时地有三三两两的游人游山至此借寺庙小憩。寺庙中有个偏院，院中种了几株桃树，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院中的桃花开得正艳，春风拂过时就好似下了场桃花雨。但因小院地处偏僻处，外人无缘至此，僧人又不常来，便使这处美景负了春光无人欣赏，到是可惜了。但这一日，安静的小院变得热闹了，虽说热闹其实也就两人罢了。只见其中一人一直在不停地说着什么，而另一人只是不时地回答一两句，但这却不影响那人的侃侃而谈。这样的场景其实已经有过一段时间了，那个有些聒噪的是个女子，她虽衣着褴褛却也整洁，面容虽不是绝色却也灵动可人，尤其那眸子充满灵气好似总在打着什么坏主意。而另一较安静的是个穿锦服的男子，像是京城中哪个大家中的贵公子。还记得他们初遇的那一次，她正仰躺在树上休息，却被一声自语吵醒“没想到此处有如此美景，倒是不负此行了。”她睁眼望去看到的是个穿锦衣的男子，只见他说完便一直静静地在那赏景了，渐渐地她又睡了过去。但却又被不断地落子声吵醒，她皱皱眉头终是睡不下去了，只见那男子不只何时在树下的石桌上摆上了一副棋，正独自下着。她不耐烦的开口道：“你这人真是好生烦人，本姑娘好不容易找个安逸处补眠，却三番两次被你吵醒。”那男子听了并无尴尬之色，仍是淡然地说道：“此处并不是姑娘的私人之地吧，在下在这下棋姑娘似乎管不着吧。”她听了也不恼，而是跳下树好奇道：“你说的倒也没错，只是你这样独自下棋有什么意思？”他回道：“下棋本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罢了，一人下与两人下于我并无什么不同。”她仍是不停地追问“可这真的很无趣啊！”那男子只是笑笑，并不再回答什么。他们就这样一直相处着，都未过问对方的姓名身份，但彼此间却有着一种知己般的默契。有时她觉得实在无聊了也会缠着他教她下棋，但凭着她那做事三分钟热度的性子，没多久就放弃了。他便会摇头笑道：“你这性子注定一事无成啊，好在你是个姑娘，将来找个夫君养你便成。”而她会不服气的说：“你这是小瞧我！告诉你我可是酿酒的好手，京城中无人能敌。其他事是我没兴趣，若我想学可无事能难倒我。我可不用男人来养呢！当初来这便是看中了这里的桃花未沾染俗尘，正好采集来供我酿桃花酒。等我酿好了送你一坛，你试试便知。”他有些惊讶“哦？果真如此？”“那当然”，她回道。说完二人便相视而笑，静而不语了。

转眼桃花的盛季早已过去，偏院中虽无了桃花的艳丽，但在这初夏的季节也是个乘凉的好地方。他们仍会不时地在这相遇，但有段时间她来此总遇不见他。那一日，她像往常一样来此却发现他竟也在，只是他面色凝重，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他见到她便一下子将她拥入怀中，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在颈间发觉了凉意，他竟哭了。她便就这样由他抱着，他像个孩子一样哭道：“你知道吗？今日我娘亲死了，是我亲眼看到她死在我面前的，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她本来可以不死的，是为保住我啊！我恨他们，真的好恨，但我更恨我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无能！”她并未说什么。过了许久，他终是冷静了下来，接着说道：“以后我可能不会再来了，我要韬光养晦，我要将属于我的全部夺回来。将他们加在我们母子身上的痛苦加倍还回来。对了，我叫子安。以后再见也许我便是另外一个人了，但请你只要记住这个偏院中的子安便好。”这好似是他们相处到现在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而他说完便转身离去，此时她才向他喊道：“我会记住那个温柔淡然的子安的。还有我叫阿玖，不准忘了！”而他只是脚步微怔，继而就不转身的离去了。但她知道他那时嘴角是笑着的，因为他们之间的默契是无人比得上的。此后便真的再也没在院中遇见过他，渐渐地她也来少了，而她最后一次来这也仅是坐在他经常坐的石凳上发呆，只听她口中喃喃：“没你的院子真是无趣的很呐！子安，我竟有些想你了！”那日她离去的背影多了一分落寞。

从那后，她好似又回到了以前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日子，可旁人不知她心中却从此多了一份思念、多了一份愁绪。她从小是在乞丐窝里长大，因被父母遗弃而恰被丐帮帮主捡到，帮主见她灵动可爱便收为义女抚养。帮主虽给不了她富足的生活，但也没饿着过她，对她也是极尽宠爱。因帮主捡到她时正是九月，便给她取名为阿玖。阿玖自小便对她的帮主爹爹十分感恩，知其酷爱喝酒，便寻了京城中最好的酿酒师傅学习酿酒。这过程自是十分艰辛不易，但她都坚持下来了。最后学成时，连她的师傅也对她赞不绝口。但她却只酿酒给她的帮主爹爹喝，他人难得能喝到。曾有人有幸喝过她的酒，自此她酿的酒就在京城出名了，很多人慕名而来却都被她拒绝了。帮主爹爹也曾笑她：“阿玖酿的酒这般好，若开个酒肆便不愁吃喝了。”而她也回到：“我才不愿呢，物以稀为贵。再说我酿酒只为爹爹，他人想喝与我何干！”此时爹爹也只是看着她，笑而不语。

一年京城发生了重大变化，但对百姓却影响不大，主要是对皇家而言的。老皇帝突然病发去世，但留下的遗诏却不是传位给太子，而是三皇子。这个三皇子以前一直是低调无闻的，而且因他的母妃也曾因下毒谋害皇嗣而被赐死罪，终是没能进皇陵。老皇帝也因此很不待见他，众人都快忘了三皇子的存在。如今由三皇子接位自是非常不合理，百姓虽好奇但也无权过问。但群臣与皇子当然是极力反对，认为遗诏造假，是三皇子篡位。可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三皇子此时已经完全控制住了皇宫并掌握了大部分的军队了，他以铁血手腕毫不留情地处理了反对他的人。官员不是流放就是杀头甚至满门抄斩，而皇子则是终生幽禁。传说那些被幽禁的皇子大部分都未活长而且死相及其难看，其他未死的也不是疯就是傻，众人都认为新帝会是个暴君。而他也迅速地为他的母妃平反，并以太后的身份与先皇一起葬入了皇陵。在他登基那日，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着他的子民，那种冷酷威严的气势震慑着众人，大家都不敢抬头。而他坐辇车游行时，队伍两旁的百姓也是低头跪着。那时她也跪在人群中，但她却抬头望向了他眼中并无恐惧，而二人视线相对都愣住了，但他下一瞬就又看向了前方。新帝继位后第一年内便陆续颁布了一系列的利民政策，百姓此时才相信新帝并不是暴君，但仍是有些惧怕他。而她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瞬便明白了他以前对她的诉说，明白他走到这一步有多么的不易，明白他承受了多少的痛苦与压力。那一瞬她竟有些心疼他，同时也多了一份惆怅。新帝登基并无纳妃，于是群臣开始不断上谏，这日他实在被逼的烦躁便出宫散心，下意识地便走到了以前的那个寺庙偏院中。让他惊喜的是她竟然也在，她还是躺在那棵桃树上，他不禁开口唤道；“阿玖。”而她不敢相信的睁开眼，他看到她似乎被惊到了，便笑道：“原来阿玖还是这般爱躺在桃树上啊！”他的口吻并未因许久未见而改变，好似还是以前的那个温柔淡然的子安。他见她仍未开口便接着说道：“阿玖莫不是忘了我了？我可还记得你欠我的那坛桃花酒呢！”此时她才回过神来，跳下树笑着回道：“我怎么会忘了子安，那桃花酒一直为你存着呢，我还以为你忘了呢！”他此时走到她身旁，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我怎么可能忘，当年错过了一次，这一次我绝对不愿再错过了！”她躲开他的眼神，转身有些尴尬的说：“这次当然少不了你的桃花酒啦。”他强势的将她转向自己，“阿玖，我知道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不要逃避好不好？”她无奈地对他说道：“就算知道又如何，我们终究是不可能的。你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我只是个连平民都不如的小乞丐。”他听了有些生气，“我认识的阿玖是个活得快乐无忧、没心没肺的姑娘，她从不在意这些的。”“呵，快乐无忧？没心没肺？自认识了你，我便回不到过去了。”她低头说道。他瞬间有些欣喜，“阿玖你心里是有我的！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会给你幸福的。”她抬头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幸福？可你知道我要的幸福是什么吗？我从来都不求富贵荣华，只求能寻一个爱我的男子，与他过着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只求他能守我一人过完此生。”她未给他回答的机会，接着说道：“如今你是帝王，你有你自己责任，有你自己的无可奈何。我都能理解，所以你不必向我许诺什么。而我也有自己的底线，有我自己的坚持。我不愿住进那个金丝笼，此生宁为走卒妻，不做帝王妾！因此这份情也不必开始，保留在最初便好。”他终是怒道：“阿玖，你怎能这般残忍！你要唯一我可以给，你要田园生活我可以抽时间陪你。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就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就这样将这份情判死刑！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样过来的吗？面对那些无时无刻想要杀我的人我都不害怕，因为我知道我心中多了个阿玖，我只有努力活下去才能在见到她，才能有资格给她幸福。而当我终是坐上那个皇位时，我竟觉得这冰冷的皇位还不如这院中的石凳来的舒服。可如今你却给我这样的答案，你何其残忍！”他说完见她只是一直沉默，最后便甩袖离开。见他离开她才终于泣不成声，“子安，你明知不可能的。我若现在因一时冲动跟你走，今后我们都会痛苦的。原谅我的懦弱，原谅我的自私。对不起，子安！”

这一段时间京城出现了一家桃花酒肆，只卖桃花酒。酒肆门庭若市，但主人却每天只卖九坛桃花酒，这自是引得众人争抢。而每天九坛中必有一坛是被同一人买走，众人十分好奇，而她却知那人是谁，她开这家桃花酒肆本来就是为他啊。她当年说过要送他一坛，她一直未忘，只是没想到却是以这种方式。而他那日回宫后便一直派人将所有有关她的事每日汇报给他，他知道她开了家桃花酒肆就命人每日去买一坛。但他从未喝过一口，他还抱着一丝希望：终有一日她可以亲自到给他喝。新帝登基三年后宫一直无妃，百官终是忍不住开始不断上谏望皇上纳妃，甚至众位大臣以死相逼，但帝王还是一直推阻。她知道后口中自语，“这两年终究是强求了！”随后她便找了媒婆迅速的成了亲。当他知道后痛不欲生，当晚在酒窖狂饮那些桃花酒。当第二日，当值太监发现时他早已晕了过去。此后，他便病重了一个多月。当他痊愈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纳妃，百官虽不理解但也纷纷张罗着将自家适龄的女儿送入宫中。从此他便一直以一个帝王该有的轨迹生活下去，后宫佳丽三千，最后也子孙满堂。而她终究还是比他先离开了这个人世，他是在那个偏院中发现她的坟墓的，但墓碑上只有“阿玖姑娘之墓“这几字，并无立碑之人。经询问他才得知当年的真相，原来她在他大婚那日就与那人和离了，从此便一个人一直守着那家桃花酒肆，就那样守了一辈子。他知道真相后再一次在她墓前嚎啕大哭，“阿玖，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你这样是让我变成了负心之人啊！”第二日便传出，皇帝退位给太子，继而不知所踪。有人说曾在桃花酒肆中见过太上皇，但因无证据而成为传言。而他确实去过桃花酒肆，并在那里找到了一封信，那封信上写道：“子安，我不后悔，真的不后悔，也不能后悔。可怎么办？我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去想你，即使撕心裂肺。我知道我这样是咎由自取，没人逼我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谁。今日是你的大婚之日，而我终究还是不能看到你穿新郎喜服的样子，但我知道一定是十分俊朗的吧！子安，请原谅我还是没能亲自送你一坛桃花酒，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喝到啊！其实我会酿的酒有很多种呢，以前酿酒只为爹爹，如今只酿桃花酒却是为你。我知道你可能永远都看不到这封信，因为我从未想过要给你，你看我还是这般残忍自私呢！子安，我好想你，子安，子安。。。。。。”而落款时间正是他大婚之日，但他自那日后便再也未去打探过她的消息，也未曾再派人去买过她的桃花酒，这封迟到了几十年的信终究还是到了他的手中。

而没人知道的是在那座小寺庙里多了个扫地的老僧人，而他只是在那个种了桃树的偏院中扫地，就这样过完了他的余生。从此院中的桃树下便多了一座坟，碑上为“子安之墓”。而另一本来无立碑人的墓碑上却多了一行字,“夫君子安立”，这行字刻得很深并经过了仔细打磨，这能看出刻字之人有多么地认真用心。而皇陵中却只有太上皇的衣冠冢，他与她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再也无人能将他们分开了。院中的桃花仍是一年又一年地开着，只是似乎比以前更加艳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