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刚及笄,依着家规需到军中历练,父亲顾及到我女儿身在营中有诸多不便,便让我易容留在他身边做近侍。
那时我才知道,父亲在边疆的声望远比在盛京大得多。
军中将士,城中百姓对他的拥戴甚至超越了先帝,人们只知骁勇善战的卿将军,却遗忘了一同亲征的先帝刘氏。
功高盖主,此乃为臣之大忌。
先帝与父亲在对羌国的战略上出现分歧时,他对父亲的容忍达到了极致——在与羌国交战的关键时刻将父亲秘密处死营中,撤军回朝。
甚至外称父亲死于羌国的刀剑之下……
而我,因为易容,再加上父亲旧部的誓死护送,在先帝回朝前逃回盛京,瞒天过海,躲过一劫……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眼眶微润,容闳红着眼,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他似乎是挣扎着在做什么决定。
良久,他拥我入怀,声音沙哑:“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当然不会。”我勾了勾嘴角,故作轻松道:“我还答应了父亲,要替他守好这一方土地……”
放在我腰间的手紧了紧,他那好听的声音再次从耳边传来:“嗯,你守护这万家灯火,我守护你。”
似是为了证实他的承诺,那晚过后,容闳便忙碌起来,整天朝堂训练营来回跑,极少来公主府看我。
我倒也乐的清闲,指挥府中下人准备过年的诸多事宜。
容闳担心皇上等不及开春,大年一过就下旨和亲,他一边抓紧了时间训练亲卫,一边给我规划了数十条逃亲路线,时不时差人送来,要我牢记于心。
我倒没放在心上:“既然躲不过,为何不先好好过个年?”
容闳无奈:“卿馨,你这不叫临危不乱,是不可救药!”
可是这一次。容闳失算了……
羌国使团一过两国边境便挥军南下,在距边界线不足一里处扎营,扰的边境百姓不得安宁。
消息一传入盛京,皇帝便召集了二品以上大臣在宫中昼夜不停地思索对策。
“皇上,羌国此次出军,明显不是为了公主,若此时和亲,不但不会使羌国退军,还会让公主陷入困境,甚至给了敌国与我方谈判的筹码,和亲之举,万万不可!”
“臣附议!公主在军中民间声望颇重,一旦和亲,消息传出去,便是军心涣散,民心尽失,中原就真的成为一盘散沙,不堪一击,正中敌军卷套!”
高座上的皇帝眯着眼,似笑非笑的问我:“公主,你以为如何?”
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便觉得背脊骨发麻,脑海中浮现出进殿前容闳在我耳边说的那番话:
“皇上此时把你也叫上,定是有意让你承担责任,切记,进去后,万不可发表任何言论。”
正如他所料,我现在若是同意那两位老臣的进言,一旦战败,祸国殃民的罪责是无论如何也跑不了的,可若是不同意…便只能和亲。
无论哪一样,于皇帝而言都是好事,不得不说,我们这位年纪轻轻的皇帝,真真下得一手好棋。
我微微福身,轻声道:“微臣一介女流,不识大体,国家大事还由皇上定夺。”
一语毕,皇帝成功黑了脸,一旁的容闳借着茶盏的遮掩偷笑。
这下好了,我依旧进退两难。
我不停的给容闳使眼色,可他似看不见一般,自顾自的品着茶。
“容太尉。”
皇帝冷声道:“你认为呢?”
容闳依旧不紧不慢拱手道:“臣愿亲自领兵北上,击退敌军!”
皇帝脸色是好多了,底下的大臣却不安起来:
“太尉刚刚征战归来,营中将士疲惫不堪,死伤无数,此时北上,获胜的几率可谓渺茫!”
而容闳却是不屑一顾:“谁说我要领那些兵了?”
那大臣被容闳吓得身子一抖,就连皇帝也来了兴趣,附身问道:“那太尉凭何出战?”
“皇上莫不是忘了,您刚登基时曾赠予微臣五千精锐。”
“五千,抵羌国的万人大军?”
皇帝这话里带着点看戏的味道。
也是,结果如何与他而言并不重要,他要的,不过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而这个交代,可以是任何人……
“容闳,你疯了!”
我提醒着他不要做傻事,可他却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挺直了背脊:“五千足矣,还请陛下下旨!”
“好!朕立刻下旨,你且回去准备,待你归来,朕就让你与公主成婚!”
皇帝脸上那计谋得逞的笑再也掩饰不住,底下的大臣窃窃私语,一边谈论着容闳该如何取胜,一边猜测着谁会是皇帝的下一个牺牲品。
我放下茶盏,几乎不可见的摇摇头。
皇帝此举,可是寒了臣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