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啊？你叫我吗？

哦哦，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可以啊，但是这要说好久，如果你有耐心听，那我可以说一说。

我是湖北孝感的。家里没人了，我爸，上山砍柴摔下悬崖，死了。我妈也是直接连我爸的葬礼都没办完就走了，很久没见过她，大概也忘了她的样子。后来我被姑父收养了没多久，我就偷偷跑出来当兵去了。姑父心好，但是这兵荒马乱的，家里人那么多张嘴要吃饭，他终究是应不过来的。我也是早知道姑父的难处，留了封信也就来了。

我是民国二十四年进的88师，当时年纪是比较小的，十三岁。那时候国军招兵找的紧，不管多小的他们都要的。

别看我那时候年纪小，我当兵一点都不输他们年纪比我大的。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初，我和师里兄弟分批，从南京前往上海。当了那么几年兵，也就那时候才知道真的紧张，真的要死人。

我听说了，我们师还好，其他部队逃兵是一堆一堆的出，那被抓到的结果你也知道，枪毙。官员也是，大贪吃小贪，上面拨了什么款，流下来到我们这里几乎就没了，那些当官的都坏得很，精得很，苦的都是最底下的士兵。

八月份上海开始打仗，那时候天气闷热闷热的，人一受伤没两天就开始化脓感染，有不少弟兄是这么没的。我经常就是看那些受伤的弟兄，头一天才受的伤，第二天人还在喘气，那伤口上都爬了蛆了。

我们因为是德械师，算精锐，所以打仗有专门的作战靴子。那些普通军队的可就惨了，上面发的鞋子都是穿了两天铁定坏，我也有穿过，实在是不耐折腾。所以一般的士兵，都是会一点自编草鞋的活儿的。

没办法啊，你不会也得会，不会就得光脚去打仗。经常也是有人脚底板被玻璃或其他的东西扎到。而且他们也是很少人能戴上钢盔，所以国军打仗打的那么费劲不是没有原因的。

反正就一个字，穷。比较能打的就是我们这几个德械部队。你想想，要是七十万国军都像咋们这样，那日本人还进的了上海？

我们当时是在大场防线，比较晚丢的。那时打的，谢团副的卫兵都死了好几个，他也应该是看我年纪小，就点了我去当他的卫兵。

谢团副人很和气，讲话也井井有条有理有据，我甚至认为他不应该只是一个团副。

民国二十六年十月中，上面就下了命令，说要我们开始一边打一边撤出上海。这仗打得憋屈，实在是不应该啊。

其实到十月末的时候大部队已经撤的差不多了，我们当时八十八师主要任务是掩护大军退却，在坚守闸北、遮蔽敌人视线之计成功后，我们和友军才转进苏州河以南。

十月二十六日晚上，本是要轮到我们撤退，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没注意到团副被人叫走了。后来一问，才知道他是被师长叫过去，听说是有什么任务。

“诶，兄弟，团副哪里去了？”

“啊，团副啊，他被孙师长的人叫去四行仓库了。”

当时四行仓库就是我们的师部，那楼我有幸去过几次。

后来队伍已经集结完毕准备撤退了，我和另外几个弟兄想等团副回来一起走，就留在了比较后面的部队。

谁知道我们留下来的几个人看着团副一直没回来，倒是等到了杨营长带着一队人。

“杨营长，我们团副和雷雄连长他们呢？”

“你们团副接到了一个师部的任务，现在缺人手，你们谁要跟我一起回去仓库的？”

那肯定没话说，咱肯定得回去找团副啊。所以二话没说，我们几个人就把东西拿上跟杨营长走了。

十月末了那时候已经，从大热天，打仗打到天能下雪，想想也挺感慨的。

那天晚上那雨下的就没停过，但是城里还是该烧的烧。那冻雨，人淋了之后风再一吹，冷的哆嗦。

我们一路上都在担心团副会不会有事，这个时候我摸索着师部应该已经人去楼空了，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等着，万一出了什么事……

我看到他时心里也是松了一大口气，立马回到他旁边。随后他领我们进了仓库，做了各种部署和安排。我算是沾了他的光，年纪也小吧，所以只是在他旁边一直呆着。

我们都知道团副的意思，所以就没说太多话。都明白我们的这条命，多半是要留在这仓库了。

到了十点多的时候，外面有弟兄又抓来一帮逃兵，大概有十几个。有一对兄弟吧，年纪看着还跟我差不多，他们一进来，楼下朱班长和一个33师的逃兵就起了冲突。

朱胜忠那个人啊，疯子一个，我一般不和他怎么讲话，但是他人没什么其他大毛病，最主要也是打仗不怕死。等到他俩个都停手后，他还是不服气。

“来人！把这一帮狗日的逃兵，都拉出去毙了！”

“老朱，拉他们出去修工事！”另一边的齐家铭班长说。

也不知道那俩兄弟的哥拉住齐家铭说了啥，我就把那个小的叫上来了。想是和我年纪差不太多，在团副旁边能安全点——至少能死的没那么快。

“诶，那小孩，你上来。”

他看了几眼他哥。

我只好又说了一句:“快点上来，这是命令。”

后边他也就上来和我一起了。他更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也没打过仗，没见过人一批一批死的样子。

我带他上了仓库顶，团座在交代雷连长和杨营长事情，我就先和他看着租界，那地方真是和我们这边一点不一样，那灯都是金灿灿的，还有个歌女唱歌唱的很好听。

后来杨营长过来对我们说:“你俩个快过去，团座要见你们。”

我一过去，看到团座在高台上，望着租界，也不往我们这边看。我就问道:“团座，你看他怎么样？”

团座就转过来面向我们，问小湖北:“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

“他们都叫我小湖北，今年十三了，姓朱，太姥爷讲了，我们是朱元璋第十八代子孙。”

“那你知道明朝是怎么亡的吗？”团座又问道。

小湖北一下子也回答不上来。团座又对我说:“你多带带他。”我笑着就答应了，然后对小湖北说:“等我死了，你替我！”我当时心里确实是这么想，都到了这一步了，活着出去不可能。

我俩准备睡着的时候，仓库里那匹白马突然就惊了，把大家吓得不轻。

眼看着好几个人抬起了枪上膛，我急忙跑过去，按住了离我比较近的一个人的枪，那人估计也是恼火瞪了我老半天。那可是匹好马啊，这么被打死怪可惜的。

“莫开枪！快！把枪放下！”然后我就用我的老方法，吹了两声口哨，抱住马头轻轻摸，哄了哄，它也就安静下来了。

“站着，莫动。”我看那马还没完全静下来，又对周围的人说。后边我又叫了那个小孩过来，递给了他一把我哄那匹马用的豆子，“别怕。”

有个战士给了我一块饭店的蛋糕，我看这玩意儿稀罕，又看小湖北在盯着对面租界发呆，估计见不到他哥，伤心着呢，就送了小湖北吃去。

他看着为难。

“你不吃？”

我说:“小娃娃吃滴，吃吧！”

他又问:“七月哥，能告诉我……为什么马会听你的吗？”

我就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打小就一个人带着十几头羊，也全都听我的。”

“那七月哥，你跟着团座，跟了多久了。”

我说我跟了团座跟了十九天。打的最紧张的时候，连卫兵都要上战场，团座身边的卫兵，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了。

十月二十七号那天早上，我们故意放了几十个日本人进了仓库，虽然没我什么事，但是看弟兄们打的真的得劲儿。后面他们就放毒，团长也是赶紧带着我们躲了起来，打开窗户通风，大家才索性没什么大事。

后来啊，他们就在晚上又搞了一通夜袭，我和小湖北那时候在楼顶保护着团座，也没看到楼下什么情况。但是后来我们看到租界那边给我们放烟花，喊万岁，我才知道弟兄们打的很漂亮。

第二天上午，我们早早地就楼上楼下到处跑，修工事，加固防御，因为日本人放话，说要三个小时打下仓库。

日本人肯定会疯了一样打，可想那必定又是要死一大批人了。

我看到租界的岸边人挤满了都，还有拿望远镜看的，你说这帮人还有点良心不？这怕不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开打时，我和小湖北跟着雷连长和四班副班长在楼顶。我们在沙袋下边缩着，生怕一动子弹就穿了头。而陈树生副班也是，连头都只敢探出去半个，没几秒钟就缩回来了，紧接着是一堆子弹打在沙袋上。

“不太对头啊……”副班紧皱着眉头。对我们说:“你们俩跟我来。”

我当时摸摸索索往下看了一眼，有个高两三层楼的车正在开过来。走到一半时，陈副班就带了人去二楼了，我们则是到了谢团长旁边。

“糟糕，他们的目标是西墙！快去通知杨营长，增加西墙火力点！”他对我和小湖北说。

我赶紧的拉上小湖北去西楼找了杨营长。

把团座的命令传给了杨营长，就和他一起去找了二楼的雷雄连长。连长和战士们当时已经在凿墙了。

“雷雄！雷雄！团座有令，增加西墙火力点！”营长大老远就开始喊。

“是！”收到命令，他更是使劲拍着自己旁边士兵的后背，“快凿！再不凿开，老子他妈一枪毙了你！”

谁都着急，那战士也是钉子都不用了，直接锤子上墙砸。

小湖北他看到一个墙洞，就通过那儿往外看。我赶紧去把他拉开。

“小湖北，干什么呢你？”

谁知道他一脸慌张的看着我，指着楼下。

“七月哥，怪车……”

我看到刚刚看到的那辆铁大家伙什正在我们外面，正要撞楼。陈副班一把子把我俩推开，自己也小心翼翼地看着外面。

“营长！手榴弹不能行，只能爆破！他们外头加了防护，把手榴弹都弹开了！”

我和小湖北还有营长，看到旁边有几个小煤气罐，瞬间就有了主意。扭开后，我们互相示意。

“走！”我们就又跟着营长去了一楼。

“他们正在撞楼体，必须尽快干掉他们！”营长一边走一边对我们说。去的路上，运伤员的多，伤员更多。还有的躺在地上都没人来得及管，不少缺胳膊少腿的。

我们到了那怪车的轮子部位的一个窗口，把那煤气罐放气了，绑棍子上后，杨营长丢了出去。我也是点了火就二话不说往外丢。

“营长小心！”

营长反应也是真快，赶紧的就护着我俩趴下了，那火，都冒进窗口来了。但是日本人撞楼的车也就这么被我们干掉了。

后来我们跟着营长回三楼，不知道怎的，我俩就找不着营长了，只能在窗边躲着。我当时只想着能活着过了今天，那就是万幸。

我看到小湖北他往窗外看。就跑去他旁边喊着告诉他:“小湖北！你不要命了？快趴下！”

他一脸愁地和我说:“马……马……”

我知道他是在担心那匹往外跑掉的那天的白马，就往外瞅了一眼，谁知道这马竟然还没事，不只是他，我都莫名感觉欣慰极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俩都看到这马没事，所以就互相笑了笑。谁知道这时候这么不凑巧，一颗子弹直接打过来从我脖子穿了过去。我当时还能感觉到有窗上的玻璃扎进了我的脖子和脸。

小湖北也是看傻了，一直盯着我，到我没知觉了也没再听见他讲话了。

我那时真的好想告诉他说:你莫怕，好好活着，别内疚。你这下子真的要替我了，好好保护团座。

但是那时候我浑身没有力气，也再讲不出一个字来了……

我感觉到自己时间不多了，也说不出话来，就只好一直看着小湖北的眼睛，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意会到我的意思。

我怎么会怪小湖北呢？本来就是个被忽悠来打仗的孩子吧。再说，我们也没打算活着出去啊。

我啊，家里没人啦，没什么好求的。只希望谢团长如果能出了这仓库，逃出去的话，带着弟兄们继续打日本人去。然后每年有那么几个知道我存在过的人，来我的墓看看我。最重要的就是国军能够把日本人打回家去。

好啦，时间差不多啦，我该走了，谢谢你从八十四年以后大老远来问我这些，我该去找弟兄们了，来生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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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PS:由于小七月是导演和编剧自己在电影中增添的角色，虽然是虚构却也很重要。历史上没有他确切的原型，所以本章内容纯属捏造。爱你们jpg.

今天是人民解放军建军94周年！向人民子弟兵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