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见过浓缩红茶融在开水里的样子吗?
如果没有浓缩红茶,茶包也可以。拿一个干净的杯子——最好是白色的,这样可以充分地展示它渐变的整个过程;把茶包先放在里面,然后从杯底没有接触到茶包的地方灌开水。这样杯底会有一层浓缩的红茶,而水面上还是清澈的。
最后,拿一个勺子,或是筷子之类的,搅一下杯底的暗红色液体。你会看到暗红色在变淡、变亮,像是夕阳边一抹晚霞;红色的漩涡很快席卷整个杯子中的清水,像是血液一般却没有那样的粘稠感。
我被那样的景象打动了。
今天又和母亲吵架了。
说是吵架,实际上也只是她单方面的论述。我早就习惯了她的那种套路,也懒得和她多说什么。反正她也不会听的。
每次都是这样。先是假惺惺地给我一碗削好的水果——大部分情况下是苹果;然后一脸严肃地谈起那些空洞的、无用的、连三岁小孩都懂的大道理,又是把我和同事的孩子、我的同学、甚至是已经快十年没见的儿时玩伴进行比较,从她的口中似乎我从来就没有让她省心的时候——不过也是,成绩一般、头脑一般,不善交际,家务从来不关心,见到亲戚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是眼巴巴望着她寻求一个答案,一个逃避的机会。这就是我啊。
我讨厌苹果。那么多年了,她还是记不住。
我已经不奢求她能够记住什么了。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天天刷题,怎么半夜趴在作文本上睡着,她看到的总是我拿起手机点亮屏幕的那一刻。
她不会问我想做什么,是想查题目还是玩游戏。她只会踩着那双啪嗒啪嗒响的皮拖鞋,冲进我的房间,从我的手中夺走那块金属板砖,无视我惊愕的视线离开,还不忘记把门关上。于是我又是一个人,孤零零呆在房间里,盯着自己刚刚还拿着东西的手愣神。
她是个恶劣的人吗?
我的朋友说,你妈妈看上去很漂亮,不像是坏人。
我的父亲说,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妈妈,那是你妈啊。
我的老师说,你要更努力,凭你现在的成绩,你有很大机会能考上一个比较好的大学,你妈妈也能轻松一点了。
她的同事说,你妈妈是个很能干的女性,你要像你妈妈学习。她一路过来也不容易。
大家都觉得她很好。所以,应该是我的错了。
但是,我错在哪里了?
我不知道。我觉得我没错。
可是,如果我没错,她也没错,那会是谁的错呢?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很久以前曾在网络上疯狂热传的话,虽然现在早已没人用这种烂梗了。
“都是时臣的错。”
她写完了,盯着电脑屏幕发呆。无论如何凑不出1000字。这仿佛是她的门槛,每次写作文也好,小说也好,就算是记录自己的心情,她也总是想凑到千字。可能是因为学校里老师的要求让她养成了习惯,可是这更像是一种强迫症。
她的眼神渐渐没了焦距,黑色的宋体字开始糊成一团,最终变成一大团黑色黏糊糊的史莱姆,就像她书桌上放着的那盒一样。
史莱姆越变越大,最后,占领了她所有视野。
她再次坠入那片黑色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