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时候，顾晚禾从京都赶来，贺容璋站在门口迎她，一见面，贺容璋沉着脸，轻轻摇了摇头。
顾晚禾心跟着一沉，深知不妙，扔下包匆匆进门。
彼时宋风眠躺在躺椅上，一把折扇，一盏茶，一席棉麻素衣。
“我等你许久了，晚禾。”
白云悠闲自在的从头顶飘过，贺容璋给她们换了热水，进屋在阳台处找了木凳坐下看着。
“其实到此为止也挺好的。年轻的时候，我一遍遍幻想自己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可无论怎样想，总是觉得无趣。时间转眼即逝到了今天，我发现，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顾晚禾没忍住抽了下鼻子：“怎么没有？清清还那么小，看着她长大不好吗？”
“她本来是生不下来的。”宋风眠微微侧头，阳光落在身上的时候，苍白的肌肤几乎成了透明的颜色，“医生说，我这副身子，不留她还有几年光阴。可是，既然左右都是一个结局，我为什么要扼杀她来这个世界上看一眼的机会？”
“是我自己先断了自己的活路，没必要让一个孩子也跟着承担罪孽。晚禾，我死后葬礼不需要大办，把该通知的人通知到就好，人多了吵的我不安生。”
“还有照夜清。江遇安要是想接她走也可以，但照夜清成年以前，他不得娶妻，也不能找恋人。照贺容璋的脾气，小清清大概会被宠的无法无天，还请你多关照一下，别让孩子变的娇纵任性。”
顾晚禾低着头，闷声应下，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书房桌上有一箱书信，还有两本书。书信按照名字送过去，有位叫沈相宜的你大概找不到她人，所以这封信，一定要和照夜清在一起。那两本书，是我留给照夜清的，免得别人问起，她连自己的母亲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会告诉她的。”顾晚禾抬起头，泪蒙蒙的一双眸子满是悲痛，“她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温柔，最善良，最爱她的人。”
一双手伸过来，搭在她手背上，冰凉的珠串从一只手腕骨碌到另一只手腕：“这是我最喜欢的，留给你。”
没等顾晚禾明白她什么意思，一双冰凉的手又收了回去，那把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折扇一页一页展开，露出一副山水画。
宋风眠展开看了看，仔细合好，抱在怀中，轻轻阖了眼眸，唇角衔了三分春意。
她初来京都那年也是这样简单，一身素衣，一台用惯了的笔记本，背着简单的背包，清澈的眸子永远那么清亮。
顾晚禾缓缓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她身前泣不成声。
宋风眠，齐鲁人士，喜静，厌俗，三十三岁逝于姑苏。
虽然临终前交代不必大办，只通知了生前的几位好友和学生们。但下葬那天，墓前还是站了几百来人，黑衣，黑伞，面容悲戚。
大概是知道宋风眠喜静，所以没人哭出声，也没有人大声说话，静静地，进行完了下葬仪式。
林砚书是在宋风眠下葬后一天回来的，听顾晚禾说他在墓前跪了好几天，然后回了京都跟律师商讨执行宋风眠的遗嘱。
公司股份基本全给了林砚书，少部分等到照夜清成年才能交给她。遗产金额分了五份：给了父母、谢知行、考古基金会。剩下的，才是照夜清的。
江遇安的那些东西，宋风眠一分没动全给了照夜清。
那是江遇安该给的，以前是因为宋风眠不想要，可是现在不代表照夜清不需要。
..........
四年后
“阿晚，我回来了。”男人换着拖鞋，将手中的一大袋零食顺手交给保姆。
小小的照夜清一头撞在他腿上，顺手抱住，仰起头奶声奶气的喊：“爸爸！”
“哎！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好吃的？！”
邢姐把东西放在客厅的小桌上，然后去厨房准备晚饭。
照夜清倚在爸爸怀里，看爸爸把茶叶放进杯子里，倒上热水，不一会儿整个杯子都变成紫嘟嘟的颜色。
她好奇的尝了一口，连连吐舌：“嘶~好酸呀~”
为什么爸爸那么喜欢喝这么难喝的东西呢？
“爸爸，你不觉得酸吗？”
“还好吧，喝着喝着，就习惯了。”男人笑了笑，剑眉舒展，夏花般的温和柔软皆在唇角边，“这是你妈妈最喜欢的蔓越莓花果茶哦，是更久更久以前，一个帮助过妈妈的小姐姐寄给她的，所以对妈妈来说，这不只是一种茶，知道了吗？”
“懂了，就像妈妈给我的书，它不仅仅是一本书，还是妈妈对我的爱~”
“阿晚真聪明。”男人笑着摸摸照夜清柔软的头发，不自觉抬头看向书房。
正对着书桌的墙上，挂了一副宋风眠的照片，低垂了眼睫，敛眉淡目。
她只有不开心的时候才会这样，可她很少开心。
清脆的铃铛声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照夜清从爸爸怀里爬出来，噔噔噔跑去厨房：“邢姨，今天是什么好吃的呀？哇~龙虾~照夜清要吃光光！”
小宝贝奶声奶气的，连邢姐都忍不住露出慈爱的笑，抬手摸摸她的头发。
转头见那位站在书房前走神，想了想，使劲晃了晃手腕上的铃铛。
江遇安失笑，洗好手之后挽起袖子坐在桌前，凑上去低声询问：“爸爸给你剥虾壳好不好？”
照夜清笑着用力点头，抱着比脸大的饭碗准备开造。
又过了很多年以后，长大了的照夜清在高考后选择了考古专业，实现妈妈书中的遗憾：很久很久之前，我的的梦想是当一名考古学家。
真正对妈妈感到好奇，源于成人礼那年，有个剧组去她们学校采景拍戏。
同学拉着她去凑热闹不小心被人群冲散，隔着栏杆遥遥喊她小名：“照夜清！”
剧组里那个最好看，腕最大的人抬起头来，好听的嗓音被麦克风放大无数倍：“谁叫照夜清？萤火虫的那个照夜清吗？”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季青临，听他说，他是母亲一手扶持起来的。他很想很想见见母亲。
大姨也常说很想再见母亲一面，可是世事如水，哪怕在梦里故人不曾入梦，大概是恨她。
可是母亲早就睡着了，谁都喊不醒。
对了，我的名字叫做江星晚，小名照夜清，我的妈妈是宋风眠，我的爸爸是江遇安。
他们都很爱很爱我。
我也很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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