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澈。”
她站在操场上，站在下午的阳光下，她是笑着的，笑着唤着他的名字。
陈澈走近，心底却有些异样，不对劲，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怎么了？”
这是这几日以来，两人的第一次对话。
“我有话跟你说。”
陈澈回头看了看操场上正玩得开心的学生们，对于这对时常毫不避讳秀恩爱的情侣，学生们看见了只会起哄，他们这一群孩子怎么知道，两个成年人的生活，远没有那么多容易。
他走到一旁，时念在身后跟着。
“说吧。”
时念把手背在身后，这样陈澈就完全看不到时念因为心里不安而不住地摆弄手指，这样他就看不到她内心的纠结了。
“我觉得，我们两个好像，不太合适。”
时念怎么也不会想到，分离的话居然从自己口中说出，居然提出分开的是自己，这个曾经把陈澈视为生命的自己。
“知道了。”
没有多余的话，时念甚至读不出陈澈的表情，更准确地来说，陈澈压根没有表情，无非是听到那句“不合适”之后眼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一点情绪从他眼眸中一闪而过，但都很好地被他隐藏了。
“放学门口等我。”
说完就离开了，简单利落，似乎他并不想纠缠如此决绝，时念心里真的有点动摇了，她开始怀疑了。
陈澈，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
回到操场中央整理队伍，不知道是因为这天阳光太耀眼还是为何，陈澈的眉头就再没舒展开。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了，见面了又怎样？话说开了又怎样？
“走吧。”
这次是时念走在前面，她加快脚步，不愿意让陈澈看到自己快哭了的表情，好在夜晚特别黑，好在路灯不太亮，好在他没有追得很近。
陈澈拦住时念要打车伸出去的手，淡淡地说道。
“我们走回去，我送你。”
可他却在回避目光。
“可以多待一会儿。”
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一路无言，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尴尬，看着地上的影子来回晃动，可就是挨不到一起去，多亮的灯都没用。
很快就走到时念家门口了，两人停步在路灯下，时念转过去，两个人之间隔了一米多的距离，却好像隔了一整条长河，灯光的映照下，陈澈的眼睛亮亮的。
但可笑的是，没有灯光的照耀，此时此刻，他的眼睛也亮亮的。
“陈澈。”
“我在。”
“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只剩下呼吸声，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对方，默契地不先开口，有些人只是站着看着，就觉得心里满满的。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喜欢过我，也许你，只是心疼我的付出罢了。”
陈澈的眉拧在一块，爱不爱的，谁又能说的清楚？
“我不知道。”
他说不知道，他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平静。
“我懂了。”
时念微微笑着，她从未感觉如此放松，经历这一程，才是真的不容易，一步一步朝家走着。
“时念，要开心。”
她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她大步流星的，头也不回地走下去，好像是再次一个人走在未来的路上，或许至今时念自然不想承认，那天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和陈澈较劲。
这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再狼狈也是。
这样一个瘦小的背影，陈澈看了几秒钟，站在原地回忆了十几分钟，就连眼泪不知不觉布满脸颊也不知道，他看着时念的背影，明白了她的心酸，但好像现在如何挣扎都没用了。
像一场梦，在一起过，分开了，这个人好像来过，又好像没有来。
爱没爱过？
陈澈不知道，他只能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分开后，胸口钻心的痛，眼泪止不住地流，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好像有人把他的心刨去了一块。
陈澈更不知道，时念并没有离开，她走到楼下，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出去了，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步子沉重的灌了铅，许久，她才敢探出头去看，看到陈澈的背影，在路灯下一点点缩小，她从未觉得陈澈的背影如此孤独过，她多想，她多想冲过去，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冲过去抱住他，告诉他，其实我离不开你。
但一切，都已经不是当初的样子了，说不清楚，只是看着他的背影，那一刻，时念知道，他们走不下去了。
既然给不了你想要的安稳生活，倒不如早点结束，就像你说的，何必坚持两败俱伤呢。
陈澈一个人浑浑噩噩地走回家，发现李博在楼下徘徊等候，见他回来了，李博走上去，显然是猜到了，用手拍了拍陈澈的肩膀。
“澈哥，这是她留给你的。”
一张信纸，陈澈打开，熟悉的笔迹只有寥寥几句话。
“阿澈，有些话当面我说不出口，在手机上说又显得不够正式，写封信吧，我笔尖流露的感情，我希望你能理解，讲真，我挺庆幸能够遇到你的，但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的话，我确实也不太想遇见你。飞哥说的不错，我们两个之间，不只是年龄的差距，你适合安稳的生活，可我一心向往远方，也许我最近是真的不太开心，我们之间的羁绊，就到这里吧，陈澈老师，再见。”
李博回忆说，陈澈当时看过那封信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他看不懂，只是他再抬眼时，眸子里已经布满了泪水，脸上却是笑着的。
“澈哥……”
“我没事，谢谢你啊，我先回去了。”
他的背影，从来没有这么孤独过。
这次不是在时念眼里，是在很多人眼中。
那天之后，两人在那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学校却再也没有见过面，别人也没再看见时念，十六班有了代理班主任——沈瑶佳，只是在一个晚自习，时念为全班同学准备了蛋糕和饮品，在黑板上写了一句话——“对不起，应该会回来的。”她消失了，很多人都不知道时念去哪了，包括陈澈。
后来很久之后，在同学们的口中，陈澈才知道，时念主动申请学校去南方支教的名额，那是一个山区学校，孩子们生活很艰苦，但很爱学习，学校里一共有五十多个学生，老师却少得只有三个。
陈澈特意去查阅那个学校的信息，当他在电脑屏幕上看到那一张张照片，一个个破败的小房子，漆黑结了蛛网的墙壁，摇摇欲坠的桌椅，左一个右一个窟窿的黑板，以及天花板上晃荡着昏暗的灯，他当时就哭了，趴在桌子上哭，办公室的同事都疑惑地询问，只有赵望飞明白，他走到陈澈身后，轻轻拍了拍陈澈。
“如果这是她的选择，她应该会很开心，无论在什么环境中。”
陈澈缓缓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哭得断断续续的，人在悲伤的时候，是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也不察觉的，特别委屈。
“她一个人，那么小的一个人，待在那样的地方，生病了怎么办？胃又痛了怎么办？她伤心难过又发病伤害自己怎么办？”
以前别人看着陈澈和时念两个人互动，很可爱，像是看一对青春期的孩子恋爱一样，他们都只认为，这是年轻人的喜欢而已，就好像便利店快餐，热情很快就冲散了，因为没有一起经历很多的爱情，根本不牢固，而且他们也没从陈澈的脸上看出，他到底有多爱她，直到现在，这种说不清的迷迷糊糊的爱，居然在不经意间也展现出来。
后来才发现，喜欢不一定长久，爱也不一定，但有种感觉，叫做习惯你在。
这天陈澈和往常一样，上班打卡，警卫室大爷突然叫住他。
“哎，陈澈，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信，成都寄过来的。”
成都？
听到这个地名，陈澈连忙走过去接过那封信，的确，熟悉的字迹写着自己名字，他点了点头，像宝贝似的握在手里，想着一会儿回办公室再看。
走到半路，有两个女学生叫住他。
“陈澈老师。”
陈澈停下脚步，问道。
“怎么了？”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
“我们想知道时念老师最近怎样？我们很想她啊，听说她去支教了，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陈澈愣了一下，笑着说。
“会回来的。”
其实说实话，陈澈压根没有这种自信，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这么肯定，只是看着面前两个小女生期待的目光，他不忍心。
“啊，那就好，麻烦陈澈老师转告她，告诉她我们十六班的学生们都很想她，等着她回来继续教我们呢。”
陈澈点点头，两个女生很开心地走了，看着她们欣喜的背影，陈澈叹了口气，喃喃细语。
“我也很想她啊……”
回到办公室，陈澈坐在拆开信封，一张稻城亚丁的明信片落在桌子上，陈澈心里一惊，翻开信纸。
“阿澈，很久不见，我现在在山区支教，这里的孩子们都很可爱，他们很爱学习，风景也不错，你过得还好吗？我这里出了一点小状况呢，有个学生得了绝症没钱治一拖再拖，医生说她没多久了，我问她的愿望是什么，她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请假带她去稻城，那个我曾经无比向往的地方，你不在身边的话，我也要来看看这里的景色啊，告诉十六班的孩子们，我很想他们，也很……想你，陈澈，这应该是我写给你最后的一封信了，有些执念也该平了，你好好的，下次见面，希望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陈澈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有一种感觉，有一种冲动在内心萌发。
“李博。”
“啊？”
坐在对面的李博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他，突然被提名，他有点疑惑。
“帮我请假，三天。”
话罢便破门而出，这是陈澈少有的，冲动的时刻。
“哎？不是，我咋跟领导说啊？”
问出这句话的时刻，显然跟不上陈澈的节奏，他的背影已经离得很远了，李博依旧处于一种懵圈的状态。
“你就说，年轻人，还想趁年轻多冲动几次，为的是，不让自己后悔。”
这话时赵望飞接的，他坐在椅子上，晃荡着脑袋，颇有智者风范，好像早就明白了所有。
他点了一支烟，刚想吸一口，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掐灭了，喝了口桌上的茶水，笑着看着窗外发呆。
那时候年轻，总想做一些义无反顾的事，不为别的，只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就好像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落败永远比懦弱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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