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需要懂。”
时念咬紧嘴唇，痛的心也跟着颤，她也不愿意松劲，这是违心的话，这是嘴硬说的话，这是为自己那点仅存的自尊说的话。
“你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
“时念，你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情就摆在你面前，无论你我再如何努力，结局都不会改变，又何必坚持两败俱伤呢？”
没有回答。
“你该长大去接受现实了。”
“不想。”
曾经以为，如果遇到了喜欢的人，如果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会不会就不需要做大人了？大人太无趣了，爱你的人会用尽一切方法让你做回小孩子，有是有这样的时光，可大是大非面前，人的那一套原则永远比好好说话重要。
永远固步自封，永远活在幻想里，如果早知如此，还不如永远活在青春鲜亮的年纪。
“那你想怎样？”
想你义无反顾站在我身边，想你即便知道事情无法挽回也不会冷着脸叫我放弃，想你明白我的心思懂我的言不由衷。
但这话她还是没说。
为什么？因为陈澈说了，干嘛总是一副没长大的模样？每个人都很忙的，没人有空维护那点小孩子气。
“陈澈，我想，一个人待会。”
时念站起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一字一顿的。
“随你。”
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脱口而出的回应，陈澈把伞塞到时念手中，转身离开了。
这片雨越下越大，好像要止不住了。
周狄还是被学校开除了，时念的坚持并没有为他挽回什么，倒是自己收到了学校的警告，的确，作为一名老师，自己这样的行为，其实也说不上自私，就是大部分人看不懂罢了。
陈澈也是，该懂的人，也不懂。
生活还得继续，那天雨停了，阳光依旧耀眼，却没有彩虹，只是一片阴云始终挥之不去。
学生们考完试放假了，时念被派到外地学习培训，刚好，她和陈澈之间，的确需要一个冷静期。
这是一个极短的假期，来的匆匆，来的不易，去的也匆匆，又要回到学校上班了，又要见到陈澈了。
高中时候放长假，总是不情愿的，别人以为时念爱学习，其实只是因为放了长假，就没办法再天天看到陈澈了。
他们都不知道，那时候每天上学的动力，就是陈澈。
但现在，怎么就那么害怕看到他呢？
奇怪的是，回到学校一个上午了，都奇迹般地没有见到陈澈，一直到下午，学生有体育课了，时念才在楼上的窗户前看到了陈澈，好像瘦了，好像头发剪短了点，好像什么都没变。
好像什么又都变了。
像有感应一般，陈澈转过身看向教学楼，时念默契地离开窗前，回避目光，其实，在操场上，是可以透过教学楼的窗子看到里面的，尤其是站在窗前的人，看到更加明显。
其实他，也不是有感应。
“老师！你看时念老师在窗边看你呢！”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的是时念故意为之的躲避的身影。
紧急收回目光，这天下午，陈澈当着很多学生的面，沉默了好久，听学生说，那天陈澈老师抬起头的时候，眼眶都是盛不住的眼泪。
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多大的事情，两个人居然也生疏到这种程度。
下午放学时念出去买饭，意外在市场上看到熟悉的身影，她走过去，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周狄！你怎么在这？”
男生好像更瘦了，穿着黑色的长袖，下身是A中的校服裤子，蹲在菜摊子前，正招呼着一个女人买菜，听到时念的声音，他装菜的手一愣，给女人装完菜结了帐，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时念。
“啊……小时老师，我在这里卖菜啊。”
他显得有点惴惴不安，用力地搓着手，往日他的手指上都是被笔杆磨起的茧子，现在手上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显然时念不知如何是好，身旁的摊主开始吆喝着。
“煎饼！好吃的煎饼！”
时念指着摊子，问道。
“饿不？”
周狄愣住了，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男生的菜摊拜托临近的阿婆照顾下，时念买了煎饼和水拉着他到干净的地方坐着吃，他狼吞虎咽的，看上去饿坏了，本来就很瘦现在比离开学校那会儿更瘦了。
明明分开也没多久，怎么就变了这么多？
“周狄，你现在不上学了？”
男生艰难地把嘴里的煎饼咽下去，顿了顿说。
“没有学校要我。”
的确，档案里有这么一笔，就相当于给他的学业生涯判了死刑，没有学校会接受一个在大型考试中偷窃答案的孩子。
更没有人会听他那一套多么不堪的真相。
可时念会。
“周狄，老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作弊？”
她的意思是，你本会拥有很好的人生，却因为这件事，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男生吃完了一半煎饼，把另一半打包好，抱在怀里，他无奈地笑了笑，好像想说什么，有些话几乎都要脱口而出了，但他还是咽下了。
“老师，我要收摊回家了，妹妹还等着我做饭给她吃呢。”
男生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再次停下，回过头笑着看时念。
“老师，你想去我家看看吗？”
“这就是你给老师的答案吗？”
“嗯，你会懂的。”
时念跟着周狄来到他家，一个很小的平房，很小的小院子，收拾的整整齐齐，家徒四壁却也干净，小妹趴在大大的饭桌前写作业，周狄把剩下的半个煎饼放在小妹面前。
“冉冉，吃饭了。”
小妹很乖巧地吃起来，时念跟着周狄来到卧房，一张慈祥阿姨的照片孤零零地摆在桌子上，是彩色的，是笑着的。
“妈，这是小时老师，是很好的老师。”
周狄笑着笑着，就哭了。
从他口中，时念终于明白了真相。
当初作弊，就是为了想要成绩排到前十名，这样就可以领到学校的两千元奖学金，虽然两千元似乎不算什么，但对于当时母亲病入膏肓又拿不出一分钱的周狄家却是很重要的。
但作弊没成功，奖学金没拿到，周狄母亲也在不久前去世了，家里为了母亲的医药费已经倾尽所有，父母在妹妹出生前就离了婚，如今只有快八十岁的爷爷照顾他们兄妹二人，这个经历万般苦难的家庭，还是没有被命运眷顾。
“以后怎么办？”
时念忍不住问出口，她是打心底里心疼这个孩子，可惜她也只是个普通人，怎么去帮忙？
“不知道。”
周狄看着大口大口吃着煎饼的妹妹，出了神。
时念帮不了他，但看到男生乐观的笑容，夹着泪的笑容，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男生幸福的未来。
如果积极生活的话，未来怎样不知道，但绝对不会太差。
时念临走前，偷偷在柜子旁放了一千元，希望能让他们过得好一点吧。
“老师。”
男生叫住她。
“怎么了？”
男生冲她鞠了一躬。
“谢谢你，曾经为我坚持过，谢谢你，那么相信我。”
时念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笑着。
“周狄，这是我该做的。”
“不，没人应该为谁做什么。”
这是时念没有想到的回答，她看到男生笑了。
“周狄，老师希望，你有很幸福的生活。”
“你的也是。”
时念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很久没回来，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只是陈澈的房间，很久没有住过的痕迹，隔壁邻居阿婆说陈澈时常回来收拾一下就走，时念也知道他在外面租了房子，不知不觉间，两个人也渐行渐远了。
瘫坐在沙发上，想着周狄的事，她的眼泪止不住地落，越来越伤心，甚至开始自责，为什么自己不能早一点了解到他家的事情，为什么没有早点给予关心，为了仅仅两千元，这个男生的一生都被改变了。
真的值得吗？
此时此刻，她好想找个人诉苦，聊聊天也好，她的手指停留在和陈澈的对话框中，却迟迟没有打字，只是静静地看着。
最后来的，是李博和沈瑶佳。
茶几上堆满了时念喝光的酒瓶子，立着的，倒着的，李博和沈瑶佳不停地交换着眼神。
“瑶佳，你快让她别喝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啊，时念你干啥啊，喝这么多，你个喝鸡尾酒都会醉的人干嘛这么折磨自己？”
时念紧紧抱着酒瓶子，脸通红的，眼角哭得红红的，却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迷迷糊糊地开口。
“好难过哦。”
“我给澈哥打电话。”
李博刚拿出来的手机又被沈瑶佳伸手按下去了，眼神示意。
“又不是啥大事，陈澈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你冲他服个软撒个娇不就行了，干嘛两个人都绷着啊，你俩不难受啊。”
时念一甩手，音调提高了几个度。
“不一样！他有他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那个学生，周狄，都怪我，我是他的班主任，我如果早一点，多一点了解，是不是他妈妈就不会去世啊。”
她把头耷拉在沈瑶佳肩膀上，鼻腔哼哼着，喝醉了酒很难受，时念这辈子第一次喝醉，是这种感觉，可惜酒醒了应该就不会知道了。
“陈澈这个坏蛋，呜呜呜，他凶我，他根本就不懂我，飞哥说的对，我们两个差太多了，可能就这么没办法在一起好久好久吧，可是我不甘心啊，陈澈这个人，我当初是那么喜欢，我喜欢的都要死掉了，我还喜欢，他呢？呜呜呜，他怎么对我的啊，他好像个大傻瓜，陈澈是这个世界上最笨的人！傻瓜……”
又灌了自己一口酒，瓶子乒乒乓乓地落在地板上，时念脑袋乱晃着，差点撞在墙上，沈瑶佳两只手也照顾不来她，赶忙叫李博去厨房熬醒酒汤。
“瑶佳，我很差劲对吗？”
“你不差。”
“不对！我就是很差劲！我不漂亮，一点也不，我还整天耍小孩子脾气，长大了又怎样？一点都不成熟，我没办法帮陈澈分担他生活中的压力，我好差劲，哪里都不好，对不起陈澈，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美好的一个人，却常常因为我皱眉头啊，时念是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人了吧。”
她哭得好伤心，三句离不开陈澈，她深知自己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在她心里，陈澈这么好的一个人，好像和自己在一起了，就是被耽误了。
“嗯……瑶佳，他应该……有更好的人生的……”
喝醉了就想睡，可满脑子都是那个人，怎么睡得着。
第二天早上，时念是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的，她走出房间，看到了正在厨房里忙活的沈瑶佳，见她醒了，瑶佳端来一碗汤。
“呐，醒酒汤，头很痛吧？”
时念尴尬地笑笑，自己喝醉了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吧？她是个骄傲的人，狼狈的一面，就连最亲近的人都不想显示出来。
“不上课啊？”
“傻啊你，今天周末，放月假。”
“哦。”
时念咕嘟咕嘟喝掉那碗汤，舔了舔嘴唇，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粥，却怎么也吃不下。
“怎么？不吃饭？”
沈瑶佳喝了口粥，察觉到时念没有动作，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不饿。”
“行吧，你饿了再吃。”
说着继续埋头喝粥，过了会儿，沈瑶佳抬起头，早就感觉到炙热的目光，终于按耐不住开口。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时念不好意思挠挠头，踌躇一下，还是开口了。
“我昨天晚上，有没有说什么不妥当的话啊？”
手中的汤匙停住了，被重新放回到碗里，沈瑶佳抿了抿嘴，特别认真。
“没有。”
“那就好。”
时念松了口气，放轻松地笑了笑。
“时念，你喝醉酒拼命否认自己的样子，真的很让人心疼。”
也许是现在已经听不得这样的话，也许是太久太久没有这样的关心，时念听了鼻尖一酸，差点哭出来。
“时念，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很棒，无论以后你做什么决定，你变成什么样的人，我都希望你知道，你一直都是很棒的时念，永远都是。”
时念站起来，抱住沈瑶佳，很庆幸自己有这样的朋友，很庆幸难过的时候，有人懂，很庆幸在拼命否认自己的时候，有人会告诉自己并不差。
窗明几净，清晨的阳光依旧如往日一样不知疲倦地爬上阳台，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时念做了个决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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