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时念一进办公室，所有老师的目光都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略有深意，时念吞了吞口水，试探性地看向最信任的许龙波老师，小心开口。
“波哥，怎么了吗？你们怎么都这么看着我？”
许龙波爽朗地笑起来，通透的笑声顿时逐去了时念心里的不安。
“哈哈哈，你这小孩啊，还真是有能耐啊。”
一头雾水的时念接过许龙波老师递过来的成绩单，时念教的三个班级的英语成绩都名列前茅，尤其是十六班，更是打败了实验班成功跻身于理榜第三名。
原来这群小孩没有说大话啊。
时念抑制不住的嘴角都快扬到天上去了，手里的成绩单怎么看怎么欢喜，恨不得立马裱起来，如果不是办公室还有别的老师，恐怕她真就能兴奋地抱着亲上去了。
“恭喜啊时念！”
“恭喜！”
同事们纷纷道喜，搞得时念有点不好意思了。
“嘿嘿，谢谢大家，这样吧，请咱们英语组的老师吃饭吧，地点你们选择。”
许龙波拍了拍时念的肩膀，一副慈爱长辈的样子。
“我们哪用得着你这个小孩请客？实习期一个学期还没过，你也没有太多工资，这样，等你以后富了一定请我们吃饭。”
时念应了他的话，抱着书和同事告别去上课了。
前脚刚踏入十六班的大门就觉得不对劲，学生们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一个比一个认真，一个个的眼睛瞪的溜圆，仰着小脸期待地将目光锁定在时念身上。
“呦，今天这么乖啊？”
时念惊讶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书放在讲台上，撑着桌边等待他们的下文。
“小时老师，你记不记得和我们的约定了？”
好几个男生抢着说，高挥舞着手臂，生怕别人看不到他。
“忘了。”
时念还想搪塞过去，拿起书准备讲课，下一秒班级里充斥着这群小孩撒娇的抱怨声。
“哎呦～哎呦～小时老师～”
“你不能这样啊～”
“小时老师不守信用～”
时念拿他们没办法，连忙答应下来。
“哎呀行了行了，我是那种不守信用的人吗？先上课，等晚自习再和你们说，白天有领导巡视的啊，你们想让我丢掉工作吗？”
“耶！”
孩子们欢喜的庆祝声音，让时念忍不住笑了，真是一群让她束手无策又恨又爱的小孩啊。
忙碌的充实的排课让她每天都很累，但和这群孩子们相处也真的是很幸福，这个年纪的孩子尚且单纯，对他们一点好，他们都会用自己单纯的方法去回报，偶尔一两个小惊喜，真的可以开心好久。
时念趴在桌子上，同组的老师都收拾东西下班回家了，她还有晚自习，不能走，打算休息一会儿再去吃饭，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没想到居然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学生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已经下了，还有半个小时就晚自习了，她连忙起身，随之掉落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披在身上的一件黑色外套，她弯腰去捡，刚好和另外方向伸过来的手相碰。
“嗯？”
时念抬头去看，是陈澈温柔的眼眸，和挂在脸上的微笑。
“诶？你怎么来了？”
陈澈捡起外套，拍了拍上边沾的灰尘，穿回身上。
“给你发微信你没回，也到吃饭的时间了，过来看看，看到你睡着了。”
“哎呦，为什么不叫我啊。”
时念窘迫地用手拨弄着睡乱了的头发，撅了撅嘴巴以示不满。
“看你太累了，给你买了饭，现在吃吧。”
陈澈把放在桌子上的盒饭推到时念面前，用手撑着脑袋看着时念。
“看我做什么？”
时念有点不好意思了，伸手把陈澈的脸推到一边，这也让她自己吓了一跳，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有在一点一点地靠近，从刚开始觉得尴尬无措，到现在已经是可以很亲近了，仿佛也为这段没有明说的感情下了真正的定义。
“怎么不让看了？你以前还总看我呢，每次你一出现你就盯着我，背对着你的时候我也知道你在看我。”
时念怔住了，眼神闪烁着惊讶。
原来他都知道，他知道自己的视线总会在他身上，目光炽热得好像要戳穿他的背，二十几岁的陈澈知道，那些年他一回头，准会看到小朋友的目光，只要回头，她好像就在身后，从未缺席过。
“是哈，我那时候真的很喜欢看你的。”
时念一边笑，一边回望过去，不知道是阳光太耀眼还是身穿运动服的他太好看，总是挪不开眼，每次的最后一眼之后准会有再一眼又一眼。
这次换陈澈，看着她挪不开眼。
“吃饭吧，要凉了啊。”
“你晚上用值班吗？”
“嗯，今天飞哥有事，我帮他值一天……你，有什么事给我发微信或者来办公室找我。”
显然后半句是停顿下才下定决心说出口的。
“知道了。”
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很快过去，时念走到十六班门前，深吸一口气，今晚可是个挑战，极力让自己放松，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果不其然再一次看到这群学生期待的目光，时念就表示很无语，你们这些小孩我平常上课时眼睛也没这么炯炯发亮吧，一个个跟吃了电灯泡一样。
“不是，你们怎么又是这副表情？”
“小时老师，你不懂，我们这是听八卦专用表情。”
胡越洋坐在第一排，冲时念挑了挑眉，一脸欠揍的样子。
“不好好学习一天天就知道听八卦。”
“这可是我们好好学习的奖励！”
现在的学生啊，嘴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无奈之下时念拿出了当老师的威严。
“胡越洋，你皮子又紧了？我是老师啊你跟我谈条件？”
“哪有的事？我这不是帮您树立一个诚实守信的好老师的形象嘛。”
胡越洋跟个小猴子一样窜出去，给时念搬了个椅子，讨好地笑了笑。
时念只好认命，她算是看出来了，说她是说不过这群学生了，毕竟这么多张嘴她就一张嘴，挣扎是没用的，倒不如束手就擒，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
“行了行了，你们说吧想听什么。”
时念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笔转动着，敲得讲台桌面叮当响，神知道她心里多煎熬。
“想听你和陈澈老师的故事！”
“对！”
有一个起头的，就有一群起哄的，话说回来时念很疑惑，皱着眉头问道。
“你们怎么知道我和他？”
坐在门边的李诚鸣是十六班调皮捣蛋学生之一，男孩翘着二郎腿有点不屑。
“啧，亲爱的小时老师，那天体育课上您和陈澈老师都搂一起了，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李诚鸣你把你那二郎腿给我放下来，再让我看到把你腿卸了！”
时念撑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拿起讲台上的格尺作毫无威胁性的威胁。
但好在学生给面子，还算有礼貌，笑嘻嘻地放下腿，认真地听时念讲话。
“小时老师，是陈澈老师先追你还是你先追他啊？”
一个女孩子温柔的声音格外突兀，也这个问题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
“陈澈，他是我的老师，我曾经看见过他一眼，我就知道我未来跟这个人不会有太多交集，但当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然成了那个时候乃至现在最重要的人，我喜欢看他，每一个瞬间的他，但我自卑，我喜欢他之后我认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喜欢我。”
时念缓缓道来，声音有些哽咽，那些心酸就算过了很久很久，突然想起来也足以在心里翻起巨浪，因为太难忘了。
“所以那段时间我很低迷的，我认为自己就这样差下去了，我认为自己终究会和他错过，不知道哪一天，我突然意识到，现在还不是最坏的时候，还不应该放弃，更重要的是，我一直都相信冥冥之中我和陈澈，似乎真的有一种奇妙的缘分。”
时念是典型的唯物主义者，她不相信神论，她把很多事情都想得很现实，但陈澈的出现着实颠覆了她的世界，她始终不愿意相信多看他那一眼是侥幸。
“我开始努力，开始投入自己的生活，抓紧时间充实自己，我想，走进他的未来去，但我也知道，我做的这一切，是因为他，但最终不是为了他。”
提及往事时念忍不住鼻尖一酸，强颜欢笑地看着听得入迷的学生们，忽地心里明朗起来，大概是想到如今的自己终于不再那么自卑，终于成了很多人眼中的骄傲，终于足够与他相配了。
更重要的是，时念和陈澈，已经在一起了。
“回到这里是偶然也是必然，重新见到他是必然，但我没想到，我心里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居然会在这里等了四年。”
“哇～”
一小片的惊叹声，他们不敢太大声，怕引来巡视老师，捂着嘴惊讶的神情依然溢出来。
“我挺感谢命运的，无论过程多么颠沛，还好最后我身边是他啊，今天，我可以站在这里很骄傲地说一句，我和我的青春在一起了。”
讲台下突然响起掌声，确确实实的，时念看到有些女孩红了眼眶，这种感觉像是什么？在演讲，把生平事迹做个叙述人讲出来，无论能够体会到当时的心境几分，自己都能够泰然自若地叙述。
讲着故事红了眼，是情红了脸悄上的羞。
“哦～小时老师，你俩咋在一起的？没个什么手捧花单膝下跪什么的？”
学生们的目光被说话的小胡同学吸引了去，话罢，那一个个小脑袋跟小风扇一样齐刷刷地转向时念。
“心底的话比花贵，还有你们陈澈老师喝醉酒说心里话的样子很可爱哦哈哈哈。”
时念说这句话时，眼角抑制不住的喜悦，眯缝起来，溢满了爱意，一脸幸福，她会不段回想起那个晚上，是那个晚上，她似乎才真正拥有陈澈。
“您说我们有幸能看到吗？”
小胡同学又开始沉思，手握成拳杵着下巴，看来问题把他难住了，皱着眉想了半天，最后被时念一句话打回原形。
“够呛。”
全校都知道陈澈是个特别在意自己老师形象的人，他课上不苟言笑，课下也没什么多说的话，整个给人一种很清冷的感觉，有种生人勿近的气质。
时念从高中就是这么认为的，她觉得陈澈可能是想要在学生面前树立一个有威信的老师形象，偏偏这副样子和年轻的他很不搭配，偏偏会有学生因为这个在背地里抱怨他。
可陈澈似乎并不在意，他给人的另外一种感觉就是，他总能很好的做自己。
“好了，故事听都听了，也该学会习了吧？让值班领导看到我和你们聊天恐怕是要扣工资的啊，体谅一下你们的菜鸟时念老师少得可怜的工资吧。”
时念双手合十放在额头前，动作无比虔诚，可这帮孩子不买账，还有个十几分钟下课，好不容易有机会聊天，他们才不会安静下来学习呢。
“哎呦，小时老师咱学习也不差这十几分钟了，聊聊天嘛，再说了，我已经侦查过了，今天的值班老师是陈澈老师哦。”
胡越洋的语气一下子变了个声调，奇奇怪怪的，那声调像是拐出来个山路十八弯，时念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偏偏这群小孩爱起哄，那种期待的眼神又来了。
“又不是只他这一个老师值班……不是，谁值班有什么关系嘛。”
时念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腰板，一副浩然正气的模样。
“哦吼，行了小时老师，我们都懂。”
“你最好懂得闭上嘴巴，不然你今天的英语作业将成为作业首多的前茅。”
时念礼貌地冲被威胁的小胡同学笑了笑，吓得对方一激灵，小地鼠似的埋起了脑袋，班级里好不容易安静一会儿。
煎熬地撑过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声一响，时念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出教室，避免这群小孩缠着问东问西的。
“时念！”
沈瑶佳从走廊的另外一头走过来，小跑两步靠近。
“你跑什么啊？”
“哎呦，你跟我来。”
时念四处张望，虽然周围没什么人，但她还是觉得窘迫，脸颊已经在发烫了，想必已经红的不成样子，她拉着沈瑶佳一路绕到学校后操场的花池旁边，那里人少。
“哎哎哎？不是，要上课了你干什么啊？”
沈瑶佳疑惑她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根本挣脱不开。
时念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和她说了，本以为会受到一番安慰，令人惊叹的是这边话音刚落，沈瑶佳放肆的笑声刺耳地传。
“哈哈哈，时念啊，你真和他们说啊？”
“不然呢？我不是和你说过嘛。”
“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的啊。”
“我也希望我是在开玩笑。”
时念无奈，害怕这群小孩把这件事传出去，这么久不见天日的感情突然就拨云见日，拿到明面上来说，时念真的不敢想象。
“这是好事啊，时念，换句话说，你已经放下了心里的芥蒂。”
转念一想，也的确是这样，沈瑶佳继续下去。
“时念，或者你是觉得，已经和他在一起了，那么之前的一切愉快和不愉快都已经过去了，不重要了。”
好像比起前者，后者才是时念心里的真实写照吧。她没办法放下，只能说现在安心了。
“唉，你挺聪明一人，怎么这件事上蠢得可笑？”
那年真正爱上一个人，就变成了胆小鬼，蠢才。
“我哪有？”
催命的铃声如约而至，时念心里再崩溃也要回去上课，身旁的沈瑶佳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时念的肩膀，先行一步。
“哎，不是…”
还没等时念说出话来，沈瑶佳嘚瑟的背影就消失在视线中，她叹了口气，迈着一步比一步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十六班。
刚开始还好，学生们都能正常地学习，除了时不时有人把目光偷偷地投过来之外，一切都还可以接受。
“老师老师，这道题咋写？”
胡越洋蹭地站起来，吸引了全班的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讲台上问题。
“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时念抬头看他，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遭到了小胡同学的严重不满。
“哎？小时老师，您是老师，怎么能打消学生学习的积极性呢？”
“就是就是。”
两个离讲台近的女生也拿着书围过来，时念印象挺深刻的两个女孩，一个叫王笑，一个叫吴佳笛，都是属于那种性格活泼开朗，能够很好地和同学打成一片的那种女孩。
“你俩，也来问题？”
“是啊是啊，一样的题，就这道。”
三个人信誓旦旦地点头，时念瞄了一眼那道题，顿时无语，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
“我布置作业的时候睡着了就算了，你看黑板上记的作业单还能睡着？你们也太超前了吧？这里咱们还没讲到哦。”
三个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小胡同学反应最快，快速翻了几页，竟然奇迹般地翻到了作业的部分，指着一道语法填空。
“不好意思看错了，是这道。”
时念还是耐着性子给他们讲了，话音落，三个人好像没有打算回去的意思，放肆的小胡同学更是整个上半身趴在大大的讲桌面上，撅着屁股做起了阅读题。
“你回座位做题去，搁这干什么？”
“我这不为了随时随地可以问题嘛，正所谓，近水楼台……不是，小时老师你别光说我啊，她俩站前面不学习跟个佛似的不过分吗？”
时念转过头的瞬间，两个女生迅速拿出书做题，动作一样快一样整齐，看得小胡同学直接懵。
“你俩，商量好的吧？”
这句话是时念和胡越洋同时脱口而出，同样的惊讶脸。
两个女生相视一笑，这就是商量好的！
“老师老师，您觉得咱们A中哪个老师最好看？”
女生凑近，和时念在一起的样子像极了学生间聊八卦的模样。
“当然是……哎？你俩不好好学习瞎八卦什么？”
“这不是作业都写完了闲的没事干吗。”
时念低头去看两个女生手里的练习册，果然作业已经完成，再看另一边刚才得瑟的要命的小胡，干干净净，真是比脸还干净。
“瞅瞅人家再瞅瞅你，这练习册期末全都能当厕纸用了。”
时念的声音不大，但的确是在教室里很突兀，惹得一阵哄笑。
“小时老师咱俩是冤家吗你老怼我干啥？这样，你们聊你们的，就全当我不存在。”
说完还乖乖地用手捂住嘴巴，表明自己不会再插嘴。
“老师您别管他，还没回答我们的问题呢。”
“那你们说吧。”
时念自知这群小孩粘人得很，但好在明事理，学习的时候也会学，要不然就不会考出令人惊叹的成绩，短暂聊聊天啥的，时念一般也不会拒绝，她拿起笔，一边听一边写教案。
“我觉得是这学期刚来的物理老师，又年轻又好看，而且还博学，啥都会，我上次问他一道特别难的数学题，他没几分钟就给我讲明白了。”
“还有那个年轻的体育老师林老师，又高又帅，穿搭还好，还温柔，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啧啧，特好看。”
两个女生越说越起劲，时念的嘴角没再放下去过，学生时代校园里最纯粹的感情，不唯有同学情，亦有师生情，有些人挺直腰板，站在那里，受人尊敬，很多人分不清那是尊敬还是什么。
但十七岁的时念知道，不管别人是什么感情，自己心里的缄默情感才是她难释怀的。
“是吧，都挺好看的。”
时念笑着应答，停下笔，却发现教室里的所有学生都在注视着自己。
“时念老师，要您说那肯定是陈澈老师吧？”
时念看着说话的女孩，笑了笑。
“在我那个年纪，陈澈的确是我认为最好看的人。”
“那现在呢？”
“现在也是。”
“哦～”
略有深意的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笑容，这群学生刚刚还昏昏欲睡，这下一个比一个精神，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圆。
叩叩。
敲门声，所有人看过去，陈澈站在门口，半倚在门框边上，敲门的手还悬空在原地。
“咳，时念老师，不要带学生讲话，还有，下课来领导办公室，有事找你。”
教室里一个个小脑袋抬起来看向陈澈，又快速移到时念身上，便开始窃窃私语，教室里充斥着微妙的气氛。
“知道啦。”
时念耷拉下脑袋，目送着陈澈离开。
学生们还在切切察察地讲话，时念无奈，拍了拍桌子，骤然沉静下来，好久没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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