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吗?”
寻声望去,一位书生模样的人正倚坐在茶馆二楼的栏杆旁。
我轻轻一跃,落在那书生面前,捻起一盏茶欣然饮下。
“好茶,”我微眯起眼,“想不到这街市茶馆,还有此等上品,倒是本宫孤陋寡闻了。”
我特意加重了“本宫”二字,可那书生却并不惊讶,还是轻轻摇着他那柄折扇,一副从容姿态。
这使我对他产生了不小的兴趣:“你知道我是谁?”
那书生轻笑:“能有如此身手的女子,全京城也就五公主殿下一人了,坊间常传这五公主被圣上宠得刁蛮任性无法无天。”
这传言我也常听闻,早已习以为常,不过是些庸人传的罢了:“当着我的面,你也不怕我治你个大不敬。”
却见那书生折扇一合,话锋一转:“今日得见五公主尊容,与传言相差甚远。”
我奇道:“此话怎讲?我可是刚在楼下抢了一位公子的荷包。”
那书生看着我,又惊奇又无奈:“公主殿下可莫要诓骗小生,哪家公子的荷包是红色绣鸳鸯的?”
我哈哈大笑,将手中荷包抛给了楼下一位身穿翠绿轻衫的姑娘。
那书生随着我的动作看了过去:“绿裙配红荷包,那姑娘的品味倒是独特。”
“你是哪家的公子?”这人的一言一行都勾起了我的兴趣,我愈发想要结识他了。
“小生慕文州,家中父母早逝,现独自一人住在城南河畔的一处小宅。”
“我在城中秋景道有一处公主府,闲来无事可以常去,反正那里也只有我一人。”
他微微欠首:“荣幸之至。”
不日,渭州发生叛乱,是朝中重臣袁清领兵。
天盛仅有两位将军,一位是我的外祖,另一位便是这叛变的袁清。但我外祖年事已高,无力领兵,手下兵将又尽是庸才,不堪重用。
一时间,朝庭无人可用,竟叫那袁清势如破竹,连占了六座城地。
“父皇,我想领兵。”我主动请缨。
父皇揉了揉紧皱的眉心,声音中充满了疲惫:“胡闹,女孩子家家的,上什么战场?”
“女孩子如何?论武艺,论谋略,论才识,他们哪个比得过我?”
“你当那是什么地方?刀光剑影、尸横遍野,岂能容你儿戏!”父皇的声音如雷贯耳,他很少吼我,我明白他决不会同意这件事。
回到公主府,慕文州正坐在前堂等我,手中的瓷杯茶香四溢,我将方才的事都说与慕文州,末了还添上一句:“父皇还真是顽固。”
慕文州莞尔:“圣上只是担心殿下罢了。”
我又何尝不知呢:“我也只是担心他。”
“公生殿下若是想上战场,也不一定非要让圣上知道,”慕文州低头斟茶,清冷的声音伴着泠泠的水声,煞是动听,“公主殿下可对外称出城游玩,到了缪音宫让丫鬟代替,而自己另住,保险起见不如暂住我家,等三四天后,风头过去了,再盗取兵符连夜南下,到了临江即刻封锁消息。”
茶杯被推到我面前,他抬头与我对视,一双眼睛灿若明星。
“待胜后,圣上绝不会再反对殿下出战。”
一周后,子时。
我取回兵符,看着慕文州给我收抬行囊细软。墨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轻扬,俊逸的侧脸一如过往的从容不迫。
我不由得看呆了。
“公主殿下?殿下?”
我回神:“啊?”
慕文州笑了一声:“公主殿下盯着我做什么,莫不是看上我了?”
鬼使神差的,我“嗯”了一声。
慕文州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拿起了一件披风为我披上。
“此去临江,千万保重,”他帮我系着披风的带子,“临江那边夜露重,注意保暖。打仗时别逞强,注意安全……”
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听着他絮絮叨叨地叮咛,我心里暖极了。
“你既然不放心,那便跟来好了。”我状似无意的道出,却感觉心跳声大得如战鼓声一般。
慕文州抬起头与我对视:“我还有事不能离开。你只管向前,剩下的交给我。”
他眼中载满柔情与眷恋,我深陷其中。
纵马狂奔于林间,微凉地夜风拂过我面颊,吹得我混沌的大脑微微清醒。
细细回想,我猛然发觉。
方才那话大暧昧了!
半月后,我首战告捷,开始着笔给慕文州和父皇写信。
慕文州似乎很忙,不仅话少了,回信的速度也慢,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注意身体,注意安全,不要逞强。我寄信的时候就能猜出他要回什么。
与之相反的是父皇,他不再反对我出战,甚至大改之前的态度,与我谈论起了军事,这着实令我惊奇了一把。
秋去冬来,临近新年,我大获全胜,押送袁清回京复命。
御书房内,我向父皇述职,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你所言,这梵成倒是名将才,那便把你的兵权交给他试试吧。”
这似乎不太妥当?我正欲开口,却被父皇打断。
“月儿啊,你今年有十七了吧?”
我心感不妙。
果不其然,又听他道:“该寻户好人家嫁了。前些日子殿试的状元可是位人才,朕封了他个大学士。那孩子,仪表堂堂,出口成章,还跟朕提亲了,朕觉着不错,年后便成婚吧。”
我如遭雷击,劈了个外酥里嫩。
出了皇宫,我去了城南找慕文州,他不在,许是在公主府等我。
回了府内前却也未见其人。突然被赐婚的消息,再加上满心期待却落空,这使我心情愈发烦躁。
赶巧,门外的小丫鬟嚼舌根,全数落入我耳中。
“听说这婚事是大学士跪了五天才和圣上求下来的呢”
“这也太浪漫了吧!”
“这算什么,大学士连他和公主婚房都置办好了。”
他倒是想的周全!这话一下将我心头火点燃,我疾步走出屋去,吩咐道:“备车,去学士府。”
到了学士府,我由丫鬟搀扶着下车,端足了公主架子。府内无人敢拦我,我便四处转着。
府中设有茶室和酒窖,我不以为意,继续向内院走去。
那是一座极大的院落,小院里青林翠竹,流水潺潺,红色绸布随处可见。
“喜欢吗?”一道清冷的声音自我背后响起,我不可置信地转身,只见慕文州正微笑着站在我面前,一如往昔的从容不迫。
我飞扑上去抱住了他。
“大学士?”我坐在前堂,调侃慕文州。
他也笑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父皇对我的态度大变,也是因为你吧?你和他说什么了?”
“是啊,我和圣上说,”慕文州深棕色的眼中流光烨转,满怀爱意,“你的一腔热血,是属于战场的,既然我们无人可用,不如就放手让你一搏!”
我挑眉靠近,挑起他的下巴:“就那么相信我能赢?”
“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在你身后,等着你。”
他的表情是那么认真,我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三月初,春回大地,杨柳飘絮。
今天是我和慕文州成婚的日子,我一早便醒来,在床上翻来覆去。
“公主?起床了。”小茵唤我。
我倏地从床上弹起:“快给本宫梳洗。”
沐浴、更衣、点妆、绾发……一道道规矩简直比那凤冠上的花纹还繁复,连顺序都不能错。
一直熬到了晚上,我顶着沉重的凤冠金钗端坐在床上。
等了好久,才见有人进来,想是外面的喜宴散了。
慕文州轻挑起我的盖头,为我摘了头上的首饰,又挽了个利索些的发警。
新婚夜,夫妻要共饮合卺酒,而后入词房。
奇怪的是饮过合卺,他却开始为我更衣。
三月时候,说冷也不冷,说暖也不暖。白天倒是没什么,只是入夜显凉。慕文州的腿有隐疾,一到阴寒湿冷之时便会发作。
他仿佛知我所想,露出腿上的护膝。
我这才放心:“去哪?”
慕文州轻轻牵起我的手:“跟我来。”
明月皎皎,清风徐来,岸边柳絮纷飞,洋洋洒洒,落了我与他满身都是。
慕文州像变戏法一般,掏出一根红线缠在我与他的右手小指间。
“白色柳絮落于鬓发,是白头;红色丝线绕于指尖,是情缘,”慕文洲的目光似水般温柔,“如此,这一生,你都属于我。”
这一刻,我不再是公主,也不再是将军,我只是他的妻。
“不只这一生,我武月,来世也是你的人。”
红衣蹁跹,一眼万年。
八月,蛮夷来犯。
虽有梵成坐镇军中,我却不太放心。
慕文州看出我的忧虑,再次向父皇请求让我出征。
回到军中,将士们都很高兴,梵成也是长舒了一口气的模样。
军情紧急,容不得我们多聊,我披上战甲赶往战场。
一切都有如神助,我打得蛮夷落荒而逃。乘胜追击,我心中满是得意,临近折戟谷时,却有些犹豫了。
折戟谷居高临下,易守难攻,若蛮夷在上方埋伏,定使我全军覆没,可折戟谷作为一处重要的军事要塞,总是要来闯一回的。
到不如趁他们四散逃窜,许还未来得及设下陷阱,一次闯过去。
正当我准备下令继续追赶之时,一支箭矢划破空气,射了过来,随后,我的马被惊了,将我甩了下来。
远方传来蛮夷的叫喊声,许还有中原人的声音。
只是我什么也听不清。
这一仗,我败了。
一个月后,我晃着手中刚泡好的茶,四下打量着这座皇宫。
折戟谷一战,我被人算计,险些全军覆没,残余下的兵力不足一百人。
正在我们回营的途中,遇到了与西部蛮夷勾结的袁清余党。
一番筹划后,我们乔装打扮为送消息的军队,混入西部皇宫,伺机与梵成取得联系,最后里应外合,灭了西部。
现在我一个人坐在大殿,有些孤独,我想慕文州了,我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
“月儿!”
我猛然抬头,只见慕文州身披盔甲自殿外跑来,手中长剑落地。
说实话,他的模样并不算多好看,甚至还有些狼狈。
厚重的铠甲套在身上,使他的跑姿笨拙而滑稽;手因拿不惯剑而微微发抖,掌心处结痂的伤口淌出鲜血;瑟瑟地秋风吹着他单薄的裤腿,膝盖处也未带护膝。一贯从容不迫的脸上只剩下急切,额间的碎发被汗浸湿,贴在了脸上。
可就是这副模样,使我心念一动,举起了手中的杯。
“喝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