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时光》
◎留洋归国的小少爷×在王宅教书的肖先生
◎20世纪前期 民国·重庆·上海
◎架空,请勿上升真人
◎BGM:#半生时光[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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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离失所岁月浪陶,倏忽天地陆离光转。
半个世纪的年岁陌生短暂,讨厌却习惯。相识的时间只了了几年,但比三世深刻漫长,才是半生时光。
写在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的时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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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我15岁。那年夏天,我跟着我父亲坐着第一批回大陆探亲的船踏上那片我从没见过的土地。
我记得出发前一天,爷爷把我叫到他的卧室给我看他的木匣子。那是爷爷的宝贝,从来不让我们小辈碰,我阿姐以前用这个木匣子踮脚拿东西,都被我爷爷呵斥。
爷爷年纪大了,做什么都慢悠悠的,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钥匙,打开了木匣子上的锁头。
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一个笔迹快看不清的笔记本,一个老式怀表还有几封没寄出去的信。
“小蕴啊,看看……这些啊,都是爷爷的宝贝啊。”
我拿了那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两个人,一个人穿着长褂,像我小时候的教书先生,还有一个人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马甲,装扮的像我国中讲历史的苏老师。两个人站在一起,穿马甲的那个人俏皮一些,照片定格的时候,他伸手拽了那个穿长褂的耳朵,而那个穿长褂的人一眼春光的盯着他看。
“爷爷,这是谁啊?”
我爷爷拿过照片,给我指了一下那个穿马甲的。
“这个……是我。”
又给我指了一下那个穿长褂的。
“这是……一位故人。”
我爷爷给我讲, 他出生的时候,中国结束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到处都在宣传新思想新思潮,他这个娇少爷终于在二十岁的时候被我太爷爷送出去留洋了。
在资本主义世界滚了几滚的爷爷,三年后回国了。
那位故人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
听我爷爷讲,那位姓肖的老师,是太爷爷请回家里给四爷爷当教书先生的。四爷爷那时候还小,是家里最小的小少爷,请的这位肖先生,也就是陪四爷爷玩的。
“拿着我家的钱,就是陪我弟弟玩吗?”
我爷爷那时候也是年轻,就觉得这位肖先生在他家就是白拿钱的主,赚的就是国难钱,打第一眼就没看上这个人。
“少爷气质不凡,想必就是家里唯一留过洋的大少爷吧。”
“算你识相!我问你,我弟弟还这么小,你都给他讲什么?之乎者也吗?”
“我今天给小少爷讲了清朝皇帝。”
“呵!大清都亡国了,你讲那些有个屁用啊!你想给我弟弟讲成榆木脑袋吗?”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此后每次见面,爷爷都是要嘲讽一番的,我爷爷叫那个人“榆木脑袋。”肖先生也不生气,每次见了面也还是大少爷大少爷的叫。
“他这个人啊,都不生气的,我那时候都那样骂他了,他还是不气的。”
“后来呢?你们成为朋友了吗?”
“当然。”
太爷爷这个人,封建社会的地主老财,手下佃农无数,家里姨太太也是多的数不过来。我爷爷说,他是把自己想成清朝的皇帝了,娶了这么多姨太太,也不知道能不能顾得过来。
三姨太说和四姨太嗑瓜子聊天的那个晚上,听到五姨太房里有奇怪的声音,怀疑五姨太和别人私通,最后竟然怀疑到肖先生的头上。
爷爷说,当初那件事闹的挺大的,惊动了王家的族长。
十多位长辈坐在王家祠堂门口,肖先生和五姨太跪在众人面前。太爷爷气急败坏,想用家法招呼两个人,五姨太整个人被吓的脱了魂,一个劲的说胡话,肖先生就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也不为自己辩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肖某人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没什么好说的。”
在爷爷家,私通是要被沉塘的,肖先生说了那句话之后就再也没说过别的。爷爷说,要不是最后他到了,可能就连被沉塘,肖先生也能就这样认了。
爷爷到的时候,都给太爷爷跪下了,手指青天发誓,昨天晚上肖先生跟他讨论守旧还是变革的问题,讨论了一整夜,肖先生整夜都跟爷爷在一起,根本没出去过。有了爷爷这么有力的人证,王家的族长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说不是肖先生也会是别人,把那个倒霉的五姨太扔进池塘里喂了鱼。
“其实啊,那时候我说了谎,那天,我早早的就睡了,根本就没和肖先生讨论过什么变革的问题,肖先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
“那您为什么还要为他辩解呢?”
“就觉得,他不像做那种事的人,没有原因,就信他。”
没有原因,就信他。
一句纯粹的相信,我在那十多年之后,也听到了一句。突然就懂得了爷爷和肖先生的感情。
“那时候啊,我就是看着他的样子就想过去欺负,但只能我欺负,别人不行。”
“爷爷,那这个笔记本上写的什么啊?”
我翻开了那个笔记本,页脚已经被磨的有些圆了,上面的钢笔字迹,有些已经看不清了,好像是一些诗词。
“这个啊,是我让肖先生帮我写的。”
“这个,是长恨歌。”
“这个,是离骚。”
“还有这个……”
“等过两天,我得描一描了,不然都看不清了。”
“这是肖先生整理的诗集吗?我们国中现在也在学呢!”
爷爷笑了,满是皱纹的手在那个笔记本上摩挲。
“是我让他帮我写的。他写字好看,我让他帮我写字帖,随手就在桌上拿了这个笔记本写。”
“他还说,这个笔记本写完了不好临摹,要换一个本,他其实就是不想写,还是我看着他,他才写完的。”
“有的字都看不清了,你看这个战字是不是特别好看?这是他的名字。”
战?肖战?
“我最喜欢看他写自己名字的样子。”
“爷爷的名字也好听!”
爷爷慈祥的笑着摸着我的脸,眯着眼睛告诉我小蕴的名字也好听。
那个怀表,是舶来品,爷爷当年在伦敦买的。我拿起那块怀表,表盘上的玻璃已经碎了,下面的数字变成了黄色,两个指针早就停了,我拽着上面的链子,左右晃着下面的表盘。
“肖先生生辰的那天,我把这块怀表送给他了,他早就说他喜欢这个。他这个人,不悲不喜,难得有喜欢的东西,我就送给他了。”
“那这个表盘怎么碎的啊?”
“他摔的。”
“啊?肖先生不是说他喜欢吗?”
“那个时候,爷爷自诩留过洋见过世面,可是对于感情的事,也是一窍不通,以为能给他最好的,就是喜欢他。我送给他怀表,送他钢笔,给他钱,还把我城东的房子给了他。”
“但是你太爷爷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啊,家里房契没了,就挨个院子的搜。当初我给他房契的时候,他愣是不要,是我强给他,还威胁说如果他不要我就出去打仗这种话。他说他先帮我收着,等我什么想要回去就还给我。”
“肖先生从我家里出来的时候,什么东西也没拿,一分钱也没要,只拿了那块生日的时候我送他的怀表。”
我给爷爷倒了一杯茶,老人家说了太久,嘴有点干了。
爷爷抿了一小口,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继续说。
“肖先生搬出去的时候,我还跪在家里的祠堂,你太爷爷不让我起来,但是后来我还是找到肖先生的住处了。他住的那个房子,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四面漏风,下雨还漏雨。”
“我让他搬出去,我给他找地方住,他不肯,他这个人,就是倔脾气。我抱他,他还推开我,还把那块怀表扔在地上说还给我,表就是在那时候碎的。”
爷爷把那块怀表攥在手里,使了好大力气,我看到那块怀表的表盘终于脱落,在爷爷手里成了一粒一粒的玻璃。
“爷爷!”
爷爷松开手,手心全是碎了的玻璃渣,有几块扎的深了,直直的戳进爷爷的手里。
“终于碎了……”
我一直知道爷爷是打过仗的,他腿上的伤疤就是最好的见证,手心出血了,也是像没事一样。
“他和我赌气,说让我去死,我很生气,第二天就去参军了。”
爷爷官至师长,他的衣柜里,有一套蓝色的军装,上面挂满了军功章。
“我去参军的那天,你太爷爷气的吐血,在王家的祠堂把我的名字勾了,说我敢走出那个家门,就不要再回来。”
我知道,爷爷这是被王家除名了。
“军队出城的时候路过肖先生的家,他家房门关的死死的,我想再看他一眼都没能够。后来打仗了,我跟着队伍从重庆去了上海,我在那里待了十二年,抗日八年,内战四年。”
“那肖先生呢?”
“五十多年了,我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这些信,我在上海写给他的,都不知道往哪里寄。”
“爷爷,这些信,可以送给我吗,我明天跟着父亲去大陆,如果此去能见到肖先生的后代,让我带给他,可以吗?”
爷爷笑了,伸手摸着我的头。
“傻丫头,送给你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肖先生在哪呢?”
那天下午,爷爷在自己的卧室坐了好久,一直看着窗外,嘴里念念有词。爷爷说了什么,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把那几封信,放在我贴身的挎兜里。黄昏的时候我喊爷爷出来吃饭,看到爷爷桌上的白色手帕,好几处都湿了,爷爷的眼睛含着眼泪红的厉害。
第二天上午,我跟着父亲去了码头,坐上了回大陆的船。
在船上,我摸出了挎兜里的信,我打开了一封展开。
日期1948年5月2日。
肖先生,展信佳。
那日一别,你我已经十多年未见,不知你现在可好?
近日战况紧张,常夜不能寐。往往此时,便总能忆起年少时。多年未见,甚是思念,当年匆匆一别,如今惊觉站错队伍,若你还在,应该会给我指明一个好的去处罢。
国共此战,我党弊端日益严重,实在不知何时才能结束战争。我不喜欢上海却也已经习惯了,若日后我寻到你,定带你来上海玩一番,是重庆没有过的风光。
去年的时候,组织给我安排了一个婚事,是党内的同志,带了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成婚一年,仍相敬如宾……
若你还在我身边,我是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但是战争无情,你又十多年无音讯。我知道你不会怪我另娶他人的,那孩子的大眼睛真的跟你很像,好多次我透过他的眼睛,都还以为在看你。
我们在上海的同志,可能近期要去台湾了,不知道此次“出远门”,何时再回来,等我回来,一定去重庆寻你。
我悄悄的合上了爷爷信,把那几封信从挎兜里拿出来,放进贴近心脏的里怀里。
这几封信,绝对不可以让父亲看到。
1991年10月5日,爷爷在台中医院去世。
直到爷爷去世,我也没跟他讲,那年我和父亲回大陆,我在重庆的沙坪坝打听到了关于肖先生的消息。
山里一座孤坟,便是最好的去处。
1935年7月,爷爷参军后第二天,肖先生自缢于家中。
享年30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