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2）

他是深海的神明，深蓝色的鲛尾能搅动洋流卷起巨浪，耳后细密的鳃让他能及时感知到海洋的任何异况，白的透明的肌肤透着青灰，处处都彰显着他非人的特殊。他恨人类，人类肆意捕杀他的族人，食肉饮血、剥皮抽筋、泪尽珠绝，将他的雌父雄母亲人变成了墓穴里长明的灯、饭桌上稀有的食、柜台上莹莹的珠，他恨啊，恨透了。可他也爱人类，年幼幸存、族人尽灭的他被人类救起，阿爹日日为他外出捕鱼，阿娘夜夜教他读书识字，阿兄偷偷带他归海游玩，人类给了他一个家，一个没有同族却依旧幸福的家，他爱啊，爱深了。他不愿在仇恨的深渊里挣扎，封闭了记忆的他只是被爹娘兄长捧在手心里的阿鲛，他原本，只想待在那个有爹娘兄长的家到死，他明明没想憎恨报复的。

“往后这海中的神明，就是阿兄了。我在此祝愿阿兄享万民朝拜、与天地同寿、承无边苦寂！”

鲛人的诅咒会刻进灵魂，他的爱与恨，会随着这不灭的诅咒伴随着阿兄历经千年万年，永世不灭。“阿爹日日外出捕的是想救我而暴露的幸存鲛人，阿娘夜夜教的是让我信任人类的傀儡咒语，阿兄偷偷带我归的是捡到我的那片海。阿兄想救我，想让我逃得远远的，可我不争气，从不逃跑。阿兄杀死了爹娘，演了一出大戏，就为了让我走。阿兄贪心，想要我好不够，还想要我忘仇。”他低笑两声，抬起头来的一瞬好像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孩子。

“鲛珠和鲛人泪就当是我给阿兄的谢礼了，这十几年，我过得很幸福。阿兄，伤过鲛人的人身上是会被鲛魂留下怨恨的味道的，我得报仇啊阿兄，那是我的族人，我是他们唯一的寄托了。”

隔着透明琉璃对上了阿兄的手，阿兄的手很大，很暖，可他的血是冷的，指间还连着蹼，他不是人。

“阿兄，你太贪心。”那是鲛人泪，原本皎洁如月的泪珠被心头血浸染成了如血的鲜红。

“鲛人泪能保你不惧水火，鲛珠能让持有者拥有操控海洋的力量，阿兄，对不起……早知道……我就不活下来了……阿爹阿娘……也就不会无辜惨死了……阿兄也不用受这无妄之灾……对不起……阿兄……我不该活着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阿兄慌了……阿兄果然是为了保护他才会那般说话吧……阿兄……我的阿兄……阿鲛爱你……很爱很爱……活下去吧阿兄……阿鲛以后就不是阿兄的阿鲛了，阿鲛要在身死前报了灭族之仇才行。

“我本该是海中暴虐的神明，是你用十几年温柔和我画了押，赌我会动心一刻，放弃复仇。”

“阿兄……我都想起来了……也都知道了……你赌赢了，也输了。”可他还是想起来了，他被发现了，鲛人在人类的视线里消失了十几年，这让仅剩的他变得格外珍贵，爹娘惨死，兄长带着他四处漂泊，可最后，兄长成了压断他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都是你！都是你的错！我爹娘因你而死，你族人因你而死，现在连我也要因你而死了！你滚！滚的越远越好！我不要你了！滚！”

记忆里内敛却待他温柔兄长不见了，满身狼狈的男人眼里都是血丝，绝望的嘶吼下有着什么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猜去想了。他累了。

“对……不……起。”

他锐利的指尖刺入胸膛，鲛人的心头血一滴就能让人避水长寿，可指尖不停，直直朝着更深处的鲛珠探去。肉体上剧烈的疼痛和灵魂的悲鸣让他浅色的眸充血通红，血色弥漫，鲜艳的血泪一颗颗凝结，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