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王虽给赵敬也提了一罐酒来,却似乎只有自酌的念头。他仰头灌下了大半坛,喉咙里像是被炮仗滚过似的,泛着火辣辣的刺疼。
眼角似乎有些湿润,以至于他拿起那只香炉仔细端详的时候,眼前朦胧了一片,水汽裹着香炉的外壳,那些精致的花纹躲在一片模糊之后,失了好几分平日里的光泽。
蝎王义父,你就真这么想让蝎儿去死吗?
蝎王宁愿自己万虫蚀骨,也要把我挫骨扬灰?
不……不是。
赵敬无声地嘶吼。
其实他只是想刺激一番蝎王,让他知道即使给自己下了醉生梦死,把自己丢在这样一个破地方,自己也有办法和他对着干,也有办法不让他只手遮天。所以他想让蝎王害怕,不安,从而决定把自己随时带在身边,亲眼看管着,这虽冒险了点,却也是他翻身成功的最大机会。
他预设了无数种情形的应对方式,却独独没想到这一种。
蝎王竟如此……自暴自弃?
竟像是,自愿引颈受戮。
赵敬有些慌,他不想走到这一步,但事情的发展已然开始慢慢脱离了他的掌控。
蝎王义父,可莫要小看了我去。
伴着两声清脆的响,蝎王怒将酒坛一甩,突然起了身,欺身至了床榻上赵敬的面前,冷眼盯着赵敬。他眼里已不复方才的迷惘与悲恸,徒余无尽幽深的寒意。
蝎王义父既然这么想待在蝎儿身边,儿子自当成全您。明日起您便与我同进同出,蝎儿请您好好看一看,我是如何成就大业的。
他说话时,滚烫的酒气喷在赵敬脸上,和着昏黄的烛灯,竟让人心里一阵阵发起燥来。
而他只是适可而止,然后拂袖而去。
赵敬不曾看到,他脸色苍白如纸,浑身上下抖得厉害,唯有下唇,被硬生生咬出了一大片殷红。
后来赵敬终于明白了何谓大业。
蝎王不再拘着他,也收回了那个傀儡。他又成了五湖盟主赵敬,又可以做着之前蓄谋已久的一切。
他对这突如其来的自由感到奇怪,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好抓着机会继续疯狂下去,直到……
直到那场大战。
他以为蝎王是来给他收尸的。
后来的事,他忘了。
再醒来,眼前是个陌生的人,木讷,神情呆滞,但会说话会做事,就像个灵性很高的木偶,除了不会主动发问,不会痛,不会老,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其余地方都很像个人。
尤其长的很像一个人。
好像是一个曾短暂出现在他生命里,却剧烈撕扯,与他纠缠不休的一个人。
是谁啊。
记不清了。
后来的某一天,屋檐下风铃清脆作响,池中荷花开的婷婷袅袅,院外玉兰露着花苞,墙上挂着一柄修好的琵琶。而他正好坐在木桌前,面前摆着收拾停当的笔墨纸砚,远处的茶炉上煨着一壶茶。
他突然提起笔,顺着脑中的思路信笔写了两行,然后慎重地盖下私印,又突然把门外候着的那人叫进来,将宣纸一折,淡淡道,
赵敬小南蛮,这字拿去,送你了。
那人愣愣地接过,展开一看,上面神光内敛地摆着两行字。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
……
蝎王帮温客行救周子舒和作假戏的条件是,届时大战,他愿一命换一命,只求他们能留赵敬一命。
温客行虽很诧异,却也没有多问,只是道了一句,
温客行到底是恨还是爱?
而他的回答是,
蝎王他心里无我,我亦对他死心,何必互相折磨?况我坏事做尽,武林仇我入骨,死了也好。
他确确实实是累了。他不在乎武林盟主归了谁,也不在乎琉璃甲和武库,他甚至不在意整个中原,因为这里本就不是他的家。
他只是误打误撞被卷进了一个披着花好月圆外衣的肮脏漩涡,为此他几乎粉尽了一身铁骨,而今自己做主交出这条贱命,有什么不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