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川单手撑桌沿,捏弄着一盆铃兰。
段祈夙瞥了那花一眼。铃兰的颜色,与他身上的白衣相得益彰。
白色……是纯洁无暇吧。
他滞停一刹,心底积压许久的回忆,又如流水般潮涌袭来,最后停在一瞬。
“砰——”
小段闻声后手中的笔顿了一瞬,又听到一声孩童的嘤咛。他素来喜静,不爱有人伺候和跟随。于是也不顾墨甩到了宣纸上,放下笔就奔出门外。
“阿夙,你家门外台阶好高啊!”
小顾干脆坐地不起,象征性地摇晃了两下肩膀,接着掀起额前的碎发,另一手指了指。
“阿夙你快看,是不是流血了……怎么办啊,阿娘说调皮的男孩子不招阿夙喜欢……阿夙你说话啊……”
小段坐在台阶上,看着他好像只有原本光洁的额头粘上灰尘变得黑蒙,在心里吁了口气。起身就要走,感觉衣角被某个蠢货轻轻拉扯着。
“阿夙,我想给你阿姐种的铃兰花。可是它……”
不出意外,凭借小段对他的了解,他现在肯定泪眼汪汪。于是往旁边瞥,这才看到摔碎的瓷器和散落的黄土。他眼尖,捧起其中洁白的铃兰送到小顾面前,伸出一只手:
“蠢货,这不是好好的吗?起来,我们把它种到院子里去。”
“太好了!我决定以后每天都来阿夙家看小铃兰花。”
小男孩拍拍手上的泥,看着重回土地又充满盎然生机的铃兰花叉着腰道。
就只是看花吗?
直到次日小顾来,小段还在想这个问题。
当战争的警铃拉响,硝烟蔓延到月阳城四处,小顾亲眼目睹的血流成河,沾染了他一袭白衣。
后来,纯白无暇的铃兰花也染上了鲜红。
“将军打算待到何时?我这戏班子寒颤,台后的事儿您怕是不能习惯。”
段祈夙将头饰放回柜子,算是收拾妥当。
赶客意味已经很明显,顾远川也不死皮赖脸,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道了声离别就带着管家走了。
反射弧慢半拍的管家这才想到:
“二少爷,那戏子……是段少爷?”
“是。”
就是那位被冠上“叛国”之名,被我阿爹亲手灭了满门的段少爷。
他知道真相,知道一切,他想帮段祈夙。可他现在身为平城将军,是踩着顾老将军为他垫好的台阶坐上的去将军。
所以段祈夙不会相信他。他心中那个单纯无邪的小顾已经死在了月阳覆灭之时。
那他何必执着于让段祈夙相信……
大抵是心中的那份愧疚吧,迫切想要得到原谅。他并不是什么有上进心的人,也不爱主动交朋友,幼时理想就是平安长大,娶个普通人家的妻子过完平凡简单的一生。至于将军之位……那玩意儿又不是世袭的,谁爱当谁当。
但人怎么能用七八岁的阅历定义近百年的人生。何况世事难料,世事无常,把自己囚禁在牢笼,不试着与外界交流,听起来像古时候隐居山林的文人墨客,好像高深莫测。但是有多少人能做到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