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故宫。
3号展厅里, 清冷的月光不知从何处冒了点进来,霜色着在了文物外的玻璃柜上。故宫的夜,又是一如既往的静谧,但今日在这静谧中,却又酝酿着些许不安。
这不安的感觉,先是从一声轻微的木构件断裂的声音响起后蔓开的。在展厅的中央,横陈着一架精致的古琴。因为有玻璃罩着,所以琴身上没有积灰,细一看,有几条小蛇状的裂纹,绕过了雕花和一列列的刻字爬上了琴面;冰丝作的琴弦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失去了光华,谁也不知,在过去的几百年里,这些弦上曾奏过多少传世名曲,绕梁余音,仿佛还萦绕其上。
这是把放了很久的琴。
关于它的故事,很早以前便湮没在了历史里,人们只记得,它在从一处古墓里出土后冠绝一世的珍奇。由它奏出的琴曲,声音洪亮而清越,七弦齐响,乃至有雷动之势,故,唤之为奔雷。
古物有灵,这里的文物都开了灵智,在这个展厅里中,奔雷的年岁最长,被其他物件尊为前辈。古琴平日里话不多,对于自己的过往只字未提,因此,它显得愈加神秘。今日入夜时分,古琴便一直处于沉默中,不同于以往的冷僻,其他文物都知道,古琴这回,是大限将至。
早年的颠沛流离让它桐木材质的琴身脆弱了很多,虽然故宫里的工作人员常常对它进行养护,但也只是近几年的事——此前,古琴已历经了几个世纪。眼下,仅是自身重力的作用就快让古琴崩解开了。
夜越发沉寂,木结构的吱呀声断断续续,像是苦痛的呻吟,其他小辈纷纷关心起古琴的情况。出乎意料的,这次的古琴活跃了不少,也许是明白自己的情况十分不妙,它也想在临终前唠叨唠叨,展厅里于是热闹了起来。
“前辈,可否说说您的来历?”冷不防地,便出现了这样的声音。其他文物循声看去,是一张仕女图。此刻,嘈杂的说话声一下子静了下来,显然他们对此也很好奇。古琴的话头也打住了,它沉默不语。还是不愿说吗?文物们心想,不免有些失望。
“你们都想听吗?”片刻过后,古琴才问。闻言,文物们纷纷称是。
一声长长的叹息过后,古琴整肃了下声音,一阵飘忽的,轻轻的说话声才慢慢传开。
”曾经啊,我想过把这些故事都藏着了,和我一同睡在那古墓里。后来,你们也知道的,几经辗转,我到了这里。
我原以为,我会忍得住寂寞,但现在,我的生命也快结束了,才突然想明白,这些过去的事,已没必要藏。
现在,你们想听,便听好了。
那约莫已是六百多年前的故事了·······
南宋末年,便是往日歌舞升平的临安也渐失繁华。李闵背着桐琴,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在空荡的坊市间停下了脚步。
三日了,他已经三日未进食了,自己虽然尚有几分气力,可这两个孩子已快撑不住了。李闵长叹一口气,任风吹动他凌乱的长衫,久立未动。
时代,不太平啊。爱妻王氏一旬前病死在了途中,想到孩子们尚没有安身之所,他强忍悲痛,将妻草草埋葬后继续赶路。今日到了这首善之城,才知兵荒马乱之年,各地都是一般惨淡图景。李闵正在思索间,右边的衣袖被人拉动,原来是大儿子修远在叫饿,
“再忍一会儿,爹马上就能找到吃的了。”听见儿子虚弱的声音,李闵只能重复着安慰。两个儿子其实很懂事,现在向他喊饿,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抚着修远的头,这时不远处一道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推开,出来一个衣服齐整,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哪来的叫花子,到别处哭丧去。”那中年人看着这父子三人不耐烦地驱赶。
李闵闻言暗暗攥拳,他本是淮左名士,尤其擅长琴技,只是年初家乡起了兵灾,他一路逃难过来。正因如此,那份傲气让他不愿放下身份去乞讨,可他未曾想过这一路的颠簸早让他看起来格外沧桑落魄。
“怎么,都没饭可吃了,还拿自己当个人物?”许是看出了李闵的不忿,中年人戏谑道。”这年头便是落难的官老爷我也不少见过,识相的,到别处矜贵去吧。”中年人一甩袖便走了回去。就在大门快要关上时李闵忽然叫住了他:“大人且慢。”
“你要作甚?“中年人问。”若府中大人能给点粮食,小人愿意到府上做事。“
”现在哪有那么多的粮食养闲人,你这拖家带口的,只怕是徒增麻烦。“那中年们做势便要关门。
“等等!“李闵伸手卡住了门缝。
“你是要我动手吗?“中年人见状面色不喜。”仓促间,李闵回头看了看街上站着的两个孩子,转头对那中年人说道:“小的擅长琴技,不知尊驾府中可还缺乐师?”
瞥见了李闵背着的琴,又看了看站在街上的两个小孩,中年人商量道:“我家老爷确实想找个奏乐的,你要是弹得不错倒是能留下。不过这两娃子不行。”见有机会,李闵马上回说:“我这俩孩子,也都能在府里干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