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响,陆昭才哆哆嗦嗦地过去查看,寻着声响,往两边拨开了一尺多高的草丛,只见一条赤眼青鳞的小蛇挣扎着要和那尸体靠近。
陆昭见那女子的手上紧紧地攥着一封信。
看过信后的陆昭得知女子名唤段锦云,这信本是写给她兄长段月华的,大致意思是,她一个人类却和蛇妖下了孩子,有愧于列祖列宗。
依信中所说,她的兄长似是不知此事,她自己也是在偷偷跟那蛇妖回到所谓的“老家”才知自己的如意郎君竟是人们谈之色变的妖精。
怎奈为时太晚,她早已诞下了蛇种,再无退路可走……
这女子许是也隐隐地预感到自己这回怕是在劫难逃,末了还交代了自己的遗留的心愿。
陆昭到底心善,把那人类女子好生安置后,又捎上了那条小青蛇一同上路。
一路上陆昭也并非全然都在吃喝玩乐,他心里一直琢磨着怎么开口和那人解释妖族的存在,毕竟妖和人上万年来还从未有过正面地交涉,人类口中所说的妖魔鬼怪也不过是他们的臆想,倘若真和他们争论起来怕是也没什么人信,说不准还会把他送到官府,交给他们的命官吵吵着要立马把他判个斩立决,又或是引来些口口声声说要“替天行道”的蠢道士。
反正陆昭真是绞尽脑汁了地苦想,结果到了最后还是没了办法,就直接把那封信,连同一块从那女子袖口里掉出的玉佩一并交给了那段月华,接着又把那条小青蛇也拎到了他面前,说这就是他妹妹的孩子。
在费了好一番口舌后,那人可算信了,最终留下了他那浑身青甲的大外甥。
若要这么说来,怨青其实还是陆昭的小辈……
现下,这长大后的怨青忽的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虽说陆昭先前对他是百般的好,却也不免有片刻地愣神。
陆昭冷静地想了想,这孩子怎么说也是月华带大的,自当不会说谎,陆昭看怨青那委屈的神情,于是就遂了他的心意,问道:“那你和你舅……你这些年过的可好?”
怨青自然把陆昭的一字一句都听了去,听见他提起月华难免心中泛苦,只道:“都好……一切都好。”
陆昭点了点头,而后便又绕了回去,问道:“那沈……”
“皆与我无关,”还未等他说完怨青就立马开口道:“我在这相府不过是为了报恩,早在我来之前沈公子便自缢在这屋中,我用尽了全力却也只能留存他的一丝神识。沈公子先前救了我一命,我便想替他活了这一世。至于那些所谓来此捉妖的老道士,我也未曾取其性命,不过是吓唬了他们几句和他们做了个交易,还这丞相府一个清净罢了。”
怨青还解释道,自己白日里说的谎话也是出于私心,只是想要和他单独地见上一面。
陆昭闻此松了一口气,怨青是蛇妖不假,但自己确是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还是希望他手上至少能够不沾清白的血。
怨青朝陆昭走近了一步,眼中流转了一抹不易察觉心思,想了片刻的话却还是硬生生的梗在了喉咙,只得问他道此番北上为何。
陆昭自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到小辈怨青就只好骗他说自己是北上游历。
怨青一挥手重新燃起屋里的灯蜡,视线却还是不舍得从陆昭的身上挪开半分。
百年都未曾再见,一时间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倒是陆昭这个做长辈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怨青见陆昭咳嗽,抬手就替他整了整身上的披风,贴心道:“北地冬冷,当心染了风寒。”
陆昭点头应下他的关心,心里却不禁感慨道,当年光屁股小朋友还真是长大了,会疼人。
在问他这之后有什么打算,他只说要先还了这一世的恩情,总之是不会再回白茶山。
至于那枚奇怪的戒指,陆昭还是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怨青说它是可替主人隐藏了妖气的好东西,说是月华以前的物件,陆昭对此却是印象全无……
陆昭出去后就立马给丞相夫妇解了术式,在一本正经地圆了谎后就回了客栈。
陆昭抻这脑袋躺回床上,侧身盯着嵌着半轮明月的窗子,难得的感慨了一回时光飞逝、物是人非。
或许是受今日与阿青重逢的影响,夜深时分,陆昭久违的梦到了月华,说是梦倒不如说是自己的潜意识又帮他回忆起了那段厚着脸皮赖在月华家的美好时光……
听人说,月华是在战场上救活了一个大将军后,才被人称作“医仙”,他的为人很是随和,也可能是治病救人的缘故,他的温柔似是刻进骨子里的,言行举止都不曾对人有半分的失礼。
至于长相,按陆昭的说法就是完全照着话本里逍遥散仙的模样长,独他那超凡脱俗的气质,哪怕只是万分之一都是旁人无法企及的。
现在想来陆昭还真不敢再断言,到底是因为何种缘故才非要留在他的身边,又或许只是月华那比医术还要高超的厨艺罢。
总之,陆昭至此之后就在月华家里赖了下来,理由是:他也是妖,妖最懂得如何照看妖。
最开始身为兔族的陆昭嫌怨青的蛇形模样实在是让人心生膈应,也是更怕这么一条只有筷子大的小家伙会趁人不备就偷偷溜走,于是就大方地分了他几百年的妖力,让他看起来是人类四五岁的孩童模样,如此这般,也能够帮他更好的在人类的地界生活下来。
再说回那月华,他虽是医仙,但也好酒,现在想来也是令人不禁发笑,爱酒的月华医仙反倒是会时常劝他少饮些。后来的几年,月华见实在是手抖地扎不下银针,为了大家的性命考虑索性就关了医馆,在城东重新开了一家草药铺,只偶尔再替人治治小病小痛。
在遇见月华前,陆昭确是未曾学过读书识字,非要说他也只认得打尖住店、吃饭喝酒的大招牌。
一次月华在见了陆昭拿着贴着“糖”字的砂罐往煲骨头汤的锅中狂撒,这才知晓此事,少有地笑他,道:“陆兄千年学了个说话,也是属实不易。”
此后的四五天陆昭是再没和他说过半句话,月华心中有愧,在吃了几十次闭门羹后才终于换来了他的一句“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