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雪重,陆昭坐在相府的马车里掀起帘子往外望去,几个仆人替小公子们放着爆竹,那爆竹噼里啪啦地响着,那响声在巷子里久久回旋不散。此后,越接近丞相府就愈发得幽静,那紧挨着相府的宅院在白日里还分明是一片喜乐,这才一入夜竟就早早的闭了门户,只有几只猫中了邪似的在围墙上踱来踱去。
陆昭自是早早就感知到了妖气,那白日里被好好隐藏的妖气一到夜里便全然不加收敛地释放。
好容易到了相府,陆昭才下了马车就见沈进和他夫人站在大门口神色焦急地等着,见他来了便赶忙迎了上去。
陆昭示意他们边走边说,沈进着急忙慌地开口道:“谨遵先生叮嘱,前半个时辰才去给我家砚儿送饭,敲门时却始终未见砚儿答应,推门进去后就只见他躺在床上,任凭我们如何唤他都没有反应。”
陆昭感受着这漫天的妖气,一时也捉摸不透这妖究竟有什么阴谋,便偷偷地对沈进夫妇施了法术,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守在大门外,免得受其牵连。
说来也怪,全府上下包括相府的周围都被妖气覆盖,独独到了这后院陆昭便又感觉不到了妖气。
陆昭借着天上明月的清辉,踏过深雪走到沈砚云的门前,连带着把那看门守卫也支了出去。
只是现下却不知屋里是何意,听见陆昭一开口便有一支烛火幽幽地在屋内亮起。
陆昭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处的标识,推开门才踏进两步,这门就没来由地被合上了,待陆昭回过头时就连那本就昏昏暗暗的烛火也灭了去,更不知是何缘故,窗外清朗的月光竟透不进这纸窗半缕。
屋中已然是漆黑得不见五指……
敌暗他明的事态,让陆昭不得不闭了眼识,用妖力强化自己其他的神识,时时感受着周边的风吹草动。
半响,才听到微弱的呼吸声——就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
待陆昭从惊诧中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腰上不知何时竟缠上了一双冰冷的手。
陆昭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抓,温热的指腹在贴上那双手的一瞬间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时间似乎都在这一刹之间停滞了下来,陆昭不知对方实力的深浅,一时间不敢胡乱挣扎,只得乖乖地稍作隐忍。
不知是谁的胸膛里一直传来狂乱的跳动声,四周漆黑寂静的环境也在时刻加剧陆昭心中的不安,积雪压断竹枝的脆响时不时传进沉闷的屋子里……
就这样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身后的人在一阵窸窸窣窣后像是依赖般地埋在他的颈窝里,陆昭才终于开口道一句:“沈公子……你……”
陆昭当然知道不是他,也断然不可能是他,一个坐轮椅的小孩怎么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身后,他这么做也不过是想打断身后的进一步举动。
身后的人闻此,也遂了陆昭的意愿,万般不情愿地直起身来,语气中带着些许怨怪地贴在陆昭的耳边说道:“分明知道我不是他 ,陆眠哥哥……给你提醒了一路,怎么还是认不出我……"
陆昭听见那人的话先是一愣,想到在这世上会叫他“哥哥”的还能有谁,便怒道:“怨青!”
陆昭一气之下就把他撞到了门上,那门在发出一声闷响后,朦胧的月光才探了进来,照在了怨青惨白的半张脸上。
此刻,他朱红的眼眸还在背光处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幽光。
陆昭内心一时复杂得很,一言不发地在月光沾染不到的地方沉默地看着眼前人。
片刻后怨青才缓缓转过头来,看着那个自己心心念念地记挂了数百年的人,无意中压低了声音,用满腹温柔回应了陆昭的愤怒,道:“哥哥,是我。”
陆昭现下还沉浸在很可能是怨青杀了几个老道的心痛中,哪还管得他语气温不温柔就着急地问他道:“那些人可是你杀的?”
怨青见自己苦苦想念了数百年的人,一见面不问他好不好,反倒关心起别个素未谋面的人,心里自是委屈得不行,语调里染上几分像是故意做给眼前人看的哭腔,道:“陆哥哥……你怎得不问问阿青这百年来过的好不好?”
陆昭一顿,有片刻无言。
怨青见自己示弱的招式对陆昭还是好用,便软声说道:“不论哥哥信不信,阿青这百年来从未敢伤人分毫……”
九百年前……
那时他还叫陆眠,那会儿的他还没当上兔族的长老,生性爱玩的他那次又因为闯了祸被老族长罚禁闭,关押在后山那黑幽幽的洞穴里。
这对陆昭而言却也算不得是什么困扰,他时常闯祸,自是后山洞穴里的常客。
那些因为妖力低微,而不被允许到人类地界游荡的小守卫可是羡慕极了陆昭这种来去自由的散妖,于是陆昭就以为他们带回人类地界特有的小玩意儿作为筹码,让他们行个方便给他开了那锁。
这回陆昭照例在几个小守卫的帮助下顺利地出溜到了蛇族的地界——白茶山……
“你们几个到那边看看!”
私闯别族的领地可是重罪,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命令更是把他吓坏了,赶忙变回原形,麻溜地缩进杂乱生长的草堆里……
躲了好一会,待感觉到青蛇们的妖气离的越来越远了,陆昭才爬起来抖了抖衣袖上粘染的灰尘,这回还真是惊险。
"啊!!!”
陆昭刚要长舒一口气,谁料这山里的清晨露重,自己才迈开腿,就顺着路边上的斜坡滚了下去,在慌乱中薅了好几把野草才终于停了下来。
此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边上的草丛里传出。
陆昭下意识的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双目渗血的人类女子满脸惨白正扭着头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真是活见鬼了!
陆昭虽是惊吓里,到底知道这是蛇妖一族的地界,任他再怎么害怕也只得是咬着后槽牙忍着。
至于那女子,早已了无生气,显然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