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琴智激白琴师

童琴向宁雨招招手，走过来问：“问你个事，你有对象了吗？”宁雨本来以为她要问前线的战事，没想到她竟问起自己的私事，感觉既惊讶又好笑，同时还有些喜悦，以为她对自己有意思，于是说：“还没有，干什么？”童琴笑道：“我们这里有人喜欢上你了，你有意思吗？”宁雨皱着眉头说：“我什么时候让你给我介绍对象了？”童琴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耐着性子说：“这是好事啊。你也不小了，还不该找对象吗？我都有对象了。”宁雨一听她有对象了，心里不由很失望，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于是说：“长官部有纪律，不允许我们随便和外人来往，更别说谈对象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先回去了。”

　　宁雨走在路上，越想越伤心。这么多年来，他虽然很喜欢童琴，但他也是个明白人，知道那不太可能了，所以也不太在意这件事。他想起那次在小人书地摊上看见她，因为是意外的他乡遇故知，心里特别喜悦，但他也更加感觉到二人之间的差异，因此就更加不敢有那方面的想法。但现在听说她有对象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失望，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以前不知道还无所谓，现在知道了，他才感觉到他有多么喜欢童琴，因而心里也特别刺痛。他这才明白，想法一直就有，只是自卑，怕遭到拒绝，一直压抑着不想表达。童琴已经有对象了，他的想法还得压抑下去，这真是太痛苦了。

　　童琴把宁雨的话告诉小薇，心里又不住地想宁雨的反应。她想起，宁雨情绪前后的变化，尤其是听说自己有对象后表现出来的那种失望，真是太明显了。“都这么多年了，他还对我有想法？”她想到这里，感觉既甜蜜又尴尬，还有无奈。他们小时候很熟，多年后他乡相遇，她也没有发现宁雨有什么变化。他说的依然是家乡的土话，依然是那么土气，她虽然感觉亲切，但也有些鄙视。她也不是讨厌他，就是感觉太熟了反倒引不起特别的喜悦和冲动。她现在虽然不大思念坚白了，但坚白在她心里还是很重要的，她于是决定以后要少见宁雨，尤其是不和他单独在一起。她又想到，宁雨也帮过自己的忙，要是就这么冷下来，就怕做不出来。

　　童琴又想起，她还保存着一些CP的宣传材料，一直锁在抽屉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敢拿出来看，看完又锁在抽屉里。由于她做得非常小心，所以也没有暴露。现在要去市政府了，她想还是把那些材料送回去吧。她向干部训练团的陈主任请了半天假，说是去洗澡，就拎着装满文件的内衣包出来了。她来到那家剧团一问，那个琴师因为不舒服，没有上班。她想这种材料不能让别人转交，于是来到琴师家。她也知道这有些冒失，可为了这些特殊的材料，也只好如此。这个琴师的家只有几间简陋的平房，一个小院。童琴一敲门，出来一个中年妇女，梳着圆形的发髻，脸上虽然光洁，但并不红润，显得血气不足。童琴一直就想知道他夫人的相貌，上次来没有看见，这次终于看见了，心中暗想：“他媳妇原来长得这样，比我预料的好看。”那个妇女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好奇地问：“你找谁？”童琴说明来意，那个妇女虽说有些不悦，也只好往里请。童琴一看，他家墙上挂着一把三弦，桌子上放着古琴、古筝，大衣柜上放着琵琶，床上还胡乱扔着笛子、箫、口琴等，简直就是一家乐器店。那个妇女一边收拾一边笑道：“你看这家乱的。我家老白平生就喜欢这些玩艺，自己又不收拾，真没办法。”童琴走进去一看，白琴师正在修理二胡。他一看童琴来了，站起来接过材料，一边装箱一边说：“这些材料同志们都看过了，如果你感觉到危险，就烧了它们。再有，不要有事没事的就来找我，那样容易暴露。以前咱们在一个单位上班，人们还说不出什么来，现在不在一个单位了，如果还过从甚密，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童琴刚到就挨了一顿批评，心中不快，撅着嘴说：“这不是有事吗？否则我还不来呢。”

　　白琴师这才笑道：“你不要不高兴，我主要是为了工作。当然，你来了，我还是高兴的。说说你那里的情况吧。”这时那个妇女给端过一杯白开水。童琴说起他们目前的任务，感慨地说：“这叫什么事啊？鬼子兵临城下了，政府才想起要发动群众，以前没有一点基础，群众那么好发动起来吗？”那个琴师说：“是啊，群众工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最主要的是把群众组织起来。还好，在马车夫、装卸工中间，都有我们的党员，只是……”童琴不以为然地说：“你们的组织里竟然有马车夫、装卸工，是不是还有叫花子啊？”白琴师腾地站起来，说：“你怎么说话呢？我们的组织是代表劳苦大众的组织，当然可以有马车夫、装卸工了。”童琴赶忙陪笑说：“我说话没过大脑，都是我不好，你千万不要介意。”白琴师这才坐下，点上一支烟，慢慢地说：“象你这样儿的青年学生，有这样儿的认识也不出奇。你既然看不起普罗大众，我就让你看看他们的力量。”那个妇女劝道：“她只是一个进步青年，你是个老CP，她不对你可以说她，和她置什么气？”白琴师说：“也不单纯是斗气，发动群众支援前线是应该的。不过这是国统区，我们的组织不健全，也不敢暴露。如果是在边区，发动群众的事早做了，还能等到现在？”童琴问：“现在孙刘联盟了，CP都是合法政党了，还不敢暴露吗？”白琴师说：“现在虽说孙刘联盟了，谁知道哪天为荆州撕破了脸？把我们的组织都暴露给他们，那也太幼稚了。我可以帮助你们发动群众，但你千万不要把我说出去。天不早了，为了避免外人的怀疑，你回去吧。注意不要随便来找我。”

　　童琴出来以后，一边走一边想：“这个琴师态度一直都很温和，说起话来总是充满睿智，今天竟然发怒了。他发怒的样子还是很吓人的。他说让我见识普罗大众的力量，不知见识什么。”她知道现在政府发动群众困难，又听白琴师说起过他们的组织有很多下层人，所以想到这个策略。她把白琴师激怒了，自己也就满意了。她又想起自己请假的理由是去洗澡，如果一点洗澡的样子都没有，也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她找到一家大众浴池，发现没有开门，于是来到姐姐的住处。姐姐听说她要洗澡，问：“非洗不可吗？”童琴说：“我请假的理由就是洗澡，如果一点样子都没有，会引起上级的怀疑。”姐姐于是给她烧了一锅开水，拉开窗帘，让她在屋子里洗。童琴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出来。姐姐问：“这么快就洗好了？”童琴说：“心里总想其他的事，没心情一点一点地洗，简单洗洗算了。”姐姐问：“你净想什么？”童琴叹口气说：“总感觉思绪万千，又说不出想什么来。你的钱够花吗？我再给你点。”姐姐说：“你姐夫虽然不怎么回来，每次回来都买很多东西，所以我花不了多少钱。”童琴又问：“你有时间都干什么？”姐姐说：“你姐夫带回来一本《金粉世家》，我看上了瘾。冷清秋嫁入了豪门，我真替她高兴。”童琴不以为然地说：“你接着往下看，就是悲剧了。“童嫚忙问：”怎么会成悲剧呢？不至于吧。“童琴笑道：”太正常了，很多言情剧都是这个套路。唉，鸳鸯蝴蝶的，看得多了就会陷入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建议你看看《玩偶之家》，想想娜拉为什么走，走了会怎样。”姐姐说：“你给我找一本。”

　　这一天，童琴等人在市政府的会议室召开了第一次会议，商量怎么发动群众。政府虽然派人参加了，但只是说了几句空话，也提不出具体办法。大家正在郁闷，这时只听外边人声嘈杂，小薇向窗外一看，大吃一惊，说：“怎么来了这么多的大车？”大家向外一看，只见外面的广场上来了很多大车，还有的正往这里赶。每辆大车上都配备一个拿长鞭的车夫，还有一个人坐在车上，都是白毛巾裹头，黑棉布裤褂，厰着怀，露出白衬衣。一个高大的马车夫挥动着鞭子指挥，这些大车分成了十来队，每队有二三十辆车，阵容浩大，秩序井然，一点都不乱。开会的干部们不知道这些大车来干什么，都议论纷纷，有人甚至要报警。童琴拦住他，说：“不要报警，我出去看看。”童琴刚来到广场上，只见那个大个子的马车夫向她走过来。这个马车夫有四十岁上下，两只大眼炯炯有神，黑红脸，厚嘴唇，既朴实又热情。他大老远就热情地说：“你是童琴吧？白琴师让我们集合以后就找你，听你指挥。”童琴忙说：“你客气了，我怎么指挥得了？还是你们自己指挥吧。”那个马车夫说：“我们都没有文化，你就给大家讲几句吧。”童琴一看这么多人，心里也有点害怕，她壮着胆子站在一辆大车上，大声说：“各位师傅、乡亲们，我是第五战区干部训练团的一名干部，谢谢你们都来参加支前运动。大家知道，鬼子离徐州只有六十里了，我们的军队正在前线和鬼子拼命。每一个不愿作亡国奴的中国人，都应该团结起来，忘掉以前的种种不愉快，各尽所能，积极支援我们的军队。你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把一批物资运到前线。大家要服从安排，不要乱。前线枪炮无情，非常危险，大家既要完成任务，又要注意安全。”那些马车夫看见这样一个年轻姑娘在讲话，都安静下来听。童琴说完了，他们也不知道拍巴掌。童琴也没有准备，所以说了这几句就下来，进去向主任汇报。主任说：“市民们不是捐了一批食品、药品吗？带他们去装车吧。”童琴问：“还要不要记个数？”主任把手一挥，说：“都是捐来的，还记什么数？我们的人要领着，否则恐怕出不了城。”童琴问：“那谁领他们去呢？”主任说：“当然是军方的人为好。你先带他们去装车，我和长官部联系，看能不能派过人来。”

　　路上，童琴对那个大个子的马车夫说：“你们还是不要提我的名字，就说是自发来的吧。”大个子马车夫笑道：“为什么？那不更显得你有本事吗？”童琴说：“我哪有什么本事，还不是党组织的？我听老白说，我们还是应该把组织隐蔽起来。我虽然不是一名正式党员，但也不要暴露了，所以这次你们要尽量不提我。”大个子马车夫说：“好吧。没想到你还没入党，警惕性就有了。”童琴又问：“你们能找到前线吗？”大个子马车夫笑道：“不就是运河边上吗？那里有个大市镇叫台儿庄。那一带，我们太熟了，经常去那里拉货、送货，就是晚上都走不错。”一个装卸工也说：“这你就放心吧。我们不仅知道有几条路，就连路上过几个村、拐几个弯、路边有几棵树都知道。要不要我给你说说？”童琴笑道：“那就不必了。你们吃饭怎么解决？”那个大个子马车夫说：“我们常年出门在外，哪里有旅馆、哪里有饭店、哪里有烧锅我们都一清二楚。”

　　大家一看民众捐的些东西，真是太杂了，既有面粉、糕点，也有香烟、白酒，甚至还有猪肉、羊肉等。他们只好先把这些物品进行了分类，然后再装车。因为车比较多，所以装好一车就要走一车，给空车让地方。他们正在装车，几架敌机嗡嗡叫着俯冲下来，寻找目标。童琴见状，大叫：“快藏起来。”敌机的目标不是这里，所以转了几圈就飞走了。人们又钻了出来，脸上的惊恐之色还没有散尽，就接着装车。童琴本以为这些乌合之众一看见敌机轰炸，就会四散奔逃，没想到他们不仅没有逃走，还一点都不乱，不由心生敬意，问那个大个子马车夫：“你们表现得不错啊，是不是受过训练啊？”那个马车夫道：“怎么呢？”童琴一本正经地说：“遇到敌机不乱跑，这就不是普通民众能做到的。”那个马车夫笑道：“那是因为我们都想明白了，跑也跑不过飞机，干脆就不跑了，还不如卧倒呢。”这时火车站方向浓烟滚滚，传来剧烈的爆炸声，一个装卸工笑道：“鬼子舍不得把炸弹扔在这里，是看我们不值一颗炸弹啊。”他的同伴说：“怎么，你还希望鬼子炸你啊？别着急，有你挨炸的时候。”

　　长官部派来几名军官，把这些支前的大车带出了城。干部训练团又接着分散深入到各城区，进行巡回演讲，募集物资。童琴才对地下党组织心悦诚服了。